微弱的光線映入萬永坤的眼簾,他沒敢大意睜眼。
他試著動了動,手腳一陣麻木,看來是被人捆起來了,他不清楚現(xiàn)在還在竹林還是被搬運(yùn)到他處,只能佯裝仍舊昏迷的樣子。
耳旁響起說話聲,因?yàn)楸孀R度高,他猜應(yīng)該是章金在說話。話語聲伴隨著水滴擊葉的脆響,讓萬永坤能夠簡單判斷目前自己還在原處。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凝神細(xì)聽。
仍舊只有一個人說話,當(dāng)然是章金:“啞哥,這小子什么來頭,看你的意思還是個硬茬。”
耳旁響起刺刺的聲音,應(yīng)該是啞子在地上寫字。
“啞哥打算怎么處置他?總不能把他殺了吧,這可是重罪?!?p> 又是一陣刺刺聲,章金似乎有些驚訝。
“放了?!……看樣子他知道咱們不少事呢,萬一說出去咱們不都得玩完?啞哥你再考慮考慮?!?p> 刺刺聲再次響起,這回章金沒有再吭聲了,許久他才說了一句。
“藏在棺材里,萬一死了怎么辦?”
萬永坤頓時毛骨悚然,虧這啞子想得出來,想想得長時間在墳?zāi)估锎糁麥喩砭推痣u皮疙瘩,他是個鄉(xiāng)下人,最怕這種陰森濕冷、帶有無限想象的地方了,別看他素來勇猛,也有自己的天性弱點(diǎn)。他正在糾結(jié)怎么脫身,或者想辦法通知北亭來營救自己,那邊又說話了。
“啞哥,咱們只是圖財(cái),可別真鬧出人命官司,指不定這輩子都完了?!闭陆鹂磥碇皇莻€地地道道的蟊賊,還不敢動殺人越貨的勾當(dāng)。
柴刀在地上很用力地劃拉了幾下。
“權(quán)宜之計(jì)我當(dāng)然明白,可這一個大活人能藏多久,說不定明兒個就有人找上門來,到時候咱們怎么解釋?……你別忘了,現(xiàn)在落水村還有警察呢,被他們發(fā)現(xiàn)的話,豈不是前功盡棄?!?p> 他似乎嘟囔著:“為了個觀音像,可犯不著擔(dān)這么大的風(fēng)險……”
啞子似乎發(fā)怒了,他嘶啞地“啊啊”幾聲,章金想必挺畏懼這個人,半天才呢喃道:“那也行,就按啞哥說的辦吧。什么時候動手?”
啞子又啊呀半天,大概是比比劃劃。
萬永坤焦急萬分,他又掙了掙手腳,藤條勒得生疼,而且越掙扎越緊,他只能放棄自救的想法,現(xiàn)在該怎么辦,他也拿不定主意了。自己被關(guān)進(jìn)墳?zāi)估锏惯€沒什么,最多害怕恐懼,可重要的訊息要是送不回北亭去,他這一趟任務(wù)就執(zhí)行得太窩囊了。
“好沉?!闭陆鹱哌^來,抬了抬萬永坤的身體,萬永坤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蘇醒,同時暗暗使了些千斤墜的勁,讓不會功夫的章金絲毫不能撼動,他的心思電轉(zhuǎn),眨眼間想了很多種辦法,卻沒有一樣可行的。
章金倒是沒有起疑,萬永坤本來就很壯碩,搬不動挺正常的。
啞子卻沒有動,他坐在地上用柴刀指揮著章金,嘴里“啊啊”地繼續(xù)說著什么,章金便松了手,又返回啞子身旁。
“怎么又不用我?guī)兔α??”章金詫異地問,“啞哥,有別的事?”
啞子點(diǎn)點(diǎn)頭,他撿起一個雕像,用刻刀在上面一筆一劃地篆刻著,這回卻是寫字,字體纖細(xì)而利落。
“啊,啊啊,啊啊啊……”他似乎在跟章金交待什么。
“哦,交給木……子……李……四,明天?哦……馬上,……很重要……緊急……什么?”章金大概是不太看得懂啞子的大段手語,只能逐字逐句地翻譯,總算猜個八九不離十。
啞子又啊啊沉聲怒吼幾聲。
“行,啞哥,那你自己小心。”章金倒是沒有磨蹭,收起小雕像轉(zhuǎn)身就走,踏過草地的腳步聲傳入萬永坤的耳中,越來越遠(yuǎn),看來這回章金真的走了。
啞子半天沒有動靜,周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萬永坤心內(nèi)忐忑,他眼睛瞇成一條縫,偷偷望了一眼,正好看見啞子悄無聲息地站起來,舉著明晃晃的柴刀向自己走來,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萬永坤嚇出了一聲冷汗,難道這家伙要?dú)⑷藴缈???p> 我去,莫非剛才他聽錯了,啞子跟章金說的其實(shí)是把尸體裝進(jìn)棺材里,那我命休矣!
他條件反射般地蠕動了一下,然后無助地閉上了雙眼。
啞子顯然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動,瞳孔猛地?cái)U(kuò)張數(shù)倍。
天空愈發(fā)陰沉,雨勢看來又變大了,竹林里散發(fā)出更加濃烈的腐朽氣味,頭頂上一道閃電在天際劃過,卻久久沒有聽到驚雷聲。
劇烈如網(wǎng)的閃電不經(jīng)意間映照出啞子那圓餅似的臉龐,顯得無比丑陋而猙獰——
驀地,刀光乍現(xiàn),鮮血飛濺!
山河齊暗,天地為之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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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火光閃過,一團(tuán)白煙籠罩了半個洼地,緊接著又是一道火光,白煙更甚,再加上竹林里的雨霧,瞬間包裹了啞子和萬永坤兩個人的軀體。
啞子惶然四顧,沒看到有活人,但有道快如閃電的黑影從他眼角一閃而過,沒入煙霧中。
他胡亂揮舞著柴刀,并用蒲扇大的手掌驅(qū)散白煙,卻幾乎沒有效果,為了防止被攻擊,啞子只能往后退了幾步。
視線受阻,他也無可奈何。
煙霧中萬永坤感覺到一只強(qiáng)有力的手,拖著自己朝著某個方向移動。
然后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話:“別動!”
這個聲音既耳熟又親切,身體在地面上摩擦帶來的痛楚也減緩許多。
“媽也,你總算來了?!比f永坤暗自慶幸,他心里一放松,立即被煙霧嗆得直想咳嗽,愣生生強(qiáng)忍住。
“這是什么鬼毒氣?”他還忘不了調(diào)侃一下,“熏死我了?!?p> 曠梭冷冷地道:“你小子他娘的還有空開玩笑,待會真散了我看你哭不哭?”大雨雖然不怎么淋進(jìn)竹林,但雨霧完全可以澆滅煙塵,曠梭說的也是大實(shí)話,這么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使用彎月山的幻術(shù),并沒有太大把握。
他拖著死沉的萬永坤,走得并不快,危險還未解除,倒把曠梭累得滿頭大汗,卻絲毫不敢停歇。
“想活命就閉嘴!”他也急了。
萬永坤無奈地道:“九道,你這死腦筋,跟你搭檔真費(fèi)老勁……你倒是騰個手幫我把藤條解開啊,我自己還能走。”
“我去,忘了這碼子事?!睍缢蠡形颍置δ_亂地幫萬永坤解開藤條,卻發(fā)現(xiàn)手里沾滿了血漬,看來萬永坤受傷挺重。
“你小子他媽的還嘴硬,沒被砍死算你命大?!彼裨沟氐馈?p> 萬永坤吃痛地捂住傷口,他的手臂、胸口上都有深而入骨的刀傷,還好腿沒事,他使勁推了推曠梭:“我沒事,死不了。你現(xiàn)在趕緊去追章金,他手里應(yīng)該是有重要情報……”
曠梭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擔(dān)心地道:“什么情報能比命還重要……你確定自己能行?”透過濃霧,他還能清晰看見萬永坤身上淌下的紅色液體,倒也暗自佩服這只打不死的小強(qiáng)。
萬永坤皺眉道:“再不去就來不及了,你不想破案了嗎?”
“算你狠,行。千萬記住,一定要活著回來見我,別逞能。”曠梭看他焦急的表情,自然不敢耽擱,他使勁拍了拍萬永坤的肩膀,轉(zhuǎn)身朝著章金離去的方向飛奔而去。
“下手沒輕沒重的。”萬永坤哼唧了一下,也趕緊撒開腿跑路,后面可有個當(dāng)真要命的殺手呢。
啞子肥胖的影子已經(jīng)能隱約可見,萬永坤一溜煙似地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疾馳,這回,要抓到他怕是沒那么容易了,只是不知道重傷后的體力能不能支撐他持續(xù)奔跑。
紅色的血痕綿延向遠(yuǎn)方,萬永坤逃走的方向再明顯不過。啞子卻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心知萬永坤傷勢不輕,但也同樣清楚自己體力早已不支。
頭頂上烏云密布、電閃雷鳴。
驀地——
啞子失神地張開雙臂,仰頭望天,似乎要喊出什么,卻死活發(fā)不出聲音。
老天爺,你一定要開開眼哪!他仿佛在怒吼。
片刻,啞子突然再次舉起了手中那把沾滿鮮血的柴刀,這回,他要……
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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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淅淅瀝瀝,沒有停歇的跡象。
章金獨(dú)自一人,在大雨中疾行,啞子給他的小人像,需要他馬上送到一個重要人物的手里。他是個精明人,自然猜到某些不熟悉的勢力已然掌握了自己盜竊的事實(shí),否則不可能出現(xiàn)這次沖突。
雖然剛才那個年輕人已經(jīng)被啞子控制,但誰知道他還有沒有同伙,會不會泄漏機(jī)密?他當(dāng)然不會忘記,村里有警察駐扎,如果剛才那個年輕人正是警方派出,可就說明行藏已敗露。他邊琢磨邊快步往前走,腳下坑洼不平,某些路面積水有些深,他也絲毫不顧,直接趟過去。
嘩,嘩,嘩……
再拐過兩個彎,前面就是大馬路了,章金略顯緊張的心里稍稍平靜些。
迎面走過來一個瘦高個,戴著大斗笠,穿著蓑衣,光著腳板,小腿黝黑,這個人埋頭趕路,跟他一樣對四處的積水無視,但斗笠?guī)缀跽谧×怂拇蟀雮€臉。章金習(xí)慣性地瞟了他一眼,應(yīng)該是個熟人,因?yàn)檫@造型在落水村很普遍,地地道道的農(nóng)家漢子裝扮。
來人從章金旁擦身而過,看都沒看他一眼。
這時,一陣風(fēng)帶起了一團(tuán)雨霧,飛濺到章金的眼睛里,他下意識地探出手來揉了揉,章金的斗笠比較小,而且披的是塑料雨衣,被山風(fēng)刮得獵獵作響、衣玦飛舞,動作卻也相對靈活。
就這么一眨眼工夫,來人已經(jīng)走出老遠(yuǎn),章金訝然回頭,竟然已經(jīng)看不到來人的蹤影,他的心里莫名一驚,好快!
他是個挺細(xì)心的人,趕緊摸了摸口袋,里面硬梆梆的有棱有角,看來雕像還在兜里。
是自己多心了,弄得草木皆兵,章金暗自慚愧,連忙緊了緊身上的雨衣,再次快步走到公路上,然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彎曲的小路上。
瘦高個望著章金急匆匆離去,緩緩地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張剛毅而瘦削的臉,竟然是曠梭。
曠梭撫摩著手里的硬物,臉上露出一絲久違的微笑。
剛才那一瞬間,他已經(jīng)偷梁換柱,悄悄把章金兜里的小人像掉了包,拿到了萬永坤所說的“重要情報”。
他張開手,仔細(xì)端詳著手里的人像,是個女子,五官精致,身材苗條,面帶溫和而知性的笑容。材質(zhì)是本地有名的紅豆杉,硬木,所以即便雕刻技法高超,臉部線條也略顯粗糙。
曠梭有些詫異,這不是?……劉紫辰嗎?
啞子怎么會刻了一個劉紫辰的半身像?真是讓人費(fèi)解!
不過曠梭現(xiàn)在還沒空深思這個問題,他在研究人像身上的字,字跡很清晰,一筆一劃也著實(shí)有力,但曠梭有些看不懂。
“母仇……將報,然吾行蹤已露,速行事……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曠梭總算看明白了,寫的是繁體字,還帶著篆書的風(fēng)格,沒有相當(dāng)?shù)墓α?,普通人根本沒法寫成這樣。
真沒想到,啞子竟然是個挺有文化的人,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莊稼漢。
很明顯,這是要通知兇手抓緊時間行動,這么說來,對方的行動根本沒有絲毫停歇,曠梭不敢大意,他迅速將人像收進(jìn)斗笠縫隙里。
從小道上繞了幾圈,確定章金沒有去而復(fù)返后。
謹(jǐn)慎的曠梭這才朝著李村祖祠的方向匆匆趕往北亭報信,他現(xiàn)在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萬永坤的安危。
但愿吉人自有天相!這只山猴子,可沒那么容易被逮住。
想到這點(diǎn),他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