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苑兒輾轉(zhuǎn)從牙婆手里被販出,又經(jīng)過另一牙婆,才入宮。那名牙婆替她換了一個名字,假替嗇夫之女進宮。
曲苑兒笑了笑,悵然道:“也不知道爹娘在家怎樣了?!闭f著,手指無意識地劃了劃衣角。
宮里的大雪好似就沒停過,一堆一堆地往外冒,闔宮內(nèi)外如玉砌,望過去又是亮堂,又是晶瑩。
我記得幼時念過的文章里面有那么一句,融融夜雪,竹下燈光。此處雖無竹子,夜雪、燈光都起了,也符合此刻的心境。
若不是皇帝去了,宮里不許飲酒,我定要暖上一壺,好好品品。
我裹上披風(fēng),趁著月色,往門外去,直到瞧見幾竿青竹影子?xùn)|斜,一方小池上凍起厚厚的冰層,覆蓋濃重的積雪。
我小心翼翼地過去,捧著一抔雪,透心的寒涼,心里頭卻滋滋地冒出幾分歡喜。
童稚之年,我嘗與兄弟姊妹院中玩雪。那時刻,年紀小,又不知輕重,不顧禮儀教導(dǎo),就是四處瘋跑,直到后來進了宮,不敢惹事情,生怕牽累姊妹,于是,硬生生將脾性抑制下來。
皇帝剛?cè)?,王公貴戚們吊唁皆是到梓行殿去,宮中守衛(wèi)除去常在各宮巡游之人,泰半都去了梓行殿,又加之大雪連綿,無論何處皆是凍得人縮手縮腳,不愿出行,所以,走動的人越發(fā)少了。
我瞧著漫漫夜色,覺得明星璀璨,心情舒暢。
皇帝昏庸自然該死,可還有毀我家門的元兇。
因牽扯到黨派之爭,坐了幾年牢獄,只是暫且被流放了,也許我該讓他們在流放途中沒聲沒氣地就沒了。
思及此,我尋了石階上較為平整的一處,墊著披風(fēng),坐下,右手摩挲著右手,仿佛能就此而溫暖一些。
我想到當(dāng)年在掖庭與我徹夜長談的女子,她淚盈于睫,雙目閃閃,其神炯炯,若有光。
不禁吁了口氣,思忖著,我們這一生,也許都會交給死亡,但是,做什么樣的事情,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我選逆流而上,在宮墻之內(nèi)的紅塵打滾,除去我恨的人,她選保持本心,以憐憫之心對待每一個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人。
我選擇生去爭奪我想要的東西,她選擇死去保全她想要保護的東西。
在此種意義之上,我們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猶記得她對我說的每一句,宛如一個個印記排列在我的心頭,我甚至記得她的淚水是何時滑落。只可惜,我當(dāng)時人微言輕,勢單力薄,護她不得。
但聞遠處窸窸窣窣幾道聲響,我警覺地乜了一眼,急急躲到墻后,就如年幼的我躲到墻后看見飛魚剪。
華光燦然,一女提著宮燈,徐徐冉冉而來。她的發(fā)髻尋常,眉眼也無殊色,身上所著宮裝也極其普通,但是提著那一盞燈,卻非比尋常,宮燈外遮蓋雪白的月落紗。此紗乃是江南織造所制,薄如蟬翼,望之恍然如薄薄一層細雪,因而得到先帝賜名為月落紗。
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一個尋常宮女能用得起如此名貴的月落紗,難道她不怕犯了僭越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