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送我至蕪殿門外,兩人俱是無言,我往漪瀾殿而去,三姐姐佇立門邊,望著我遠去。
我漸行而漸遠,墻邊的樹梢擦上瓦片,細細的聲響,宛若玉碎。
行至長街之處,倏然見得皇帝身邊的執(zhí)禮內(nèi)監(jiān),領(lǐng)著一年輕人慢步,與我擦肩而過。
我心神一失,如眼前云霧迷漫,那人面容端秀,藏不住的風(fēng)流蘊藉。飛魚剪。我張開手,卻抓不住如游魚一樣,輕輕擺尾,竄到遠處的記憶。
任憑我如何細想,也無法回憶出那人的名姓。但是,我記得他就是當(dāng)年那個拿著飛魚剪來見父親的男子。這么多年過去了,他至少也近乎于而立,看上去卻未滿二十五六。
當(dāng)日回去,我就立即各方打聽,方知道此人多年前在山野鬧市游蕩,居無定所,后被舉薦作為欽天監(jiān)之候補,他頗為精通占星之算法,可是,他為什么要送我父親飛魚剪呢?
燭花爆了一下,燦燦火星,轉(zhuǎn)瞬即逝。我以手支頤,凝視著那燈。入宮三年,我與三姐姐費勁心機,打聽當(dāng)年沈府之人各自飄落何處。唯聽聞父親與三位哥哥被刺配流放,邊疆苦寒,也不知道父親他們能否撐下去。罡風(fēng)黃沙,闌干縱海,那是能將人活生生埋著的地方。
三姐姐說,幸而當(dāng)年之罪沒有被判的過重,否則便斷了沈府再興的希望了。
我想,他們在遙遠的他處受的苦難未必少于我們。坐著囚車從江南到京城,提心吊膽地在京城的監(jiān)牢里度過十?dāng)?shù)日,然后再遷往北疆,風(fēng)霜無數(shù),怕只怕父親身形消瘦,兩鬢斑白。
宮中為縮減用度,常命令宮人閑來無事,做些征衣,由押送軍隊吃穿用度的官員送出去。有些宮人念及家中爺娘兄弟,就含著淚,一針一線縫著征衣,若是幾個宮人圍坐在一起,說著話,做著征衣,到天亮之時,那些話都說不完。
那個時候,無論她們是樣貌傾城,還是平凡樸素,是天真爛漫,還是溫良恭順,,是來自江南,還是蘇地,都不復(fù)存在了,那一刻,她們化作某某人的姐姐,某某人的妹妹,某某人的女兒。她們將思念之情融入那一針一線之中,盼望著也許有一個能穿上那一件衣裳,會感受到來自于另一人的暖意。
那種情愫間雜著思念如同霧氣氤氳開來,又似溪流潺湲流淌,流淌每個手執(zhí)針線的宮人的心里去。
我望著燈火,眼睛酸澀,垂下目光,捻起銀針,搓了搓絲線,開始密密地縫制。我的父親,我的兄長們,他們一定能感受到這一份暖意的。
玉蕊推門而入,撫鬢邊發(fā),與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她并無二致,眉眼動人,面若白瓷。她款步走過來,瞧了我手里的箕子,嗤道:“每天在殿里頭伺候還不夠,還自找事情做,真是無事忙?!?p> 我閉口不言,素知玉蕊說話含刺,聽上去格外刺耳,于是,只當(dāng)她的話是耳旁風(fēng),聽一聽便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