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自那年除夕過后，就沒再回去浣衣所，反而留在蕪殿了。蕪殿事情清閑，無俗事纏身，因而她的繡藝突飛猛進(jìn)，有七八分當(dāng)年江南織造最頂尖的繡女們的手藝了。
至于五妹妹仍留在樂坊，經(jīng)過我與三姐姐一番銀錢疏通，她的日子改善許多。前幾日我見著她，眉眼彎彎笑著，好似兩枚月牙，想來，過得也不錯(cuò)。
如今日子好像是順風(fēng)順?biāo)拇唬旭傇谄交缇I緞的河面之上，美中不足的是我們身上還背負(fù)著罪臣之女的名聲，也不知何日能洗除。
蕪殿空寂，我扣動(dòng)銅環(huán)，鐺鐺啷啷的聲音迭起，如在長(zhǎng)午的時(shí)光里投了一顆石子。
三姐姐過來應(yīng)門，見來人是我，隨即揚(yáng)起笑臉。我與她相攜著進(jìn)里面去。
正是戊戌年間的二三月份，春光明媚，黃鸝恰恰，恍如葉底空谷之音。
三姐姐支起一根短小的竹段，撐起窗子，徐徐涼風(fēng)吹進(jìn)來，卷走一屋子的潮濕氣息。三姐姐將桌子上的杯中水，緩緩傾瀉進(jìn)水池，她神態(tài)輕柔，好像從仕女圖里走出的女子，明麗而嫻雅。面色潔凈白潤，比夏朝的玉、宋代的瓷還白上幾分。
有女恍兮，柔若清波，皓若嫩玉。三姐姐將杯中水倒完，沖我道：“前幾日宜妃去聽曲子，你也去的吧？”
我含笑點(diǎn)頭，頓時(shí)知道她要問什么了。
三姐姐果然道：“那你見著五妹妹了？”
我道：“見著了，賢妃娘娘還夸她呢，賞了一碟子水晶糕給她。她還分了兩塊給我。”
三姐姐佯裝嗔怒道：“好呀，你們兩個(gè)有好的也不知道想著我些，自己個(gè)兒就分了?！闭f著話便要朝我身上招呼。
我連忙避讓，擺手道：“好姐姐，你這可就冤枉我們了。那水晶糕放久了，又硬又老，吃不下口，吃下了也克化不動(dòng)?！?p> 三姐姐沖我笑，道：“這么說來，你們倒是擔(dān)心我了？”
我點(diǎn)頭。三姐姐摘下帕子，擦了擦額角，道：“不愧是在宜妃娘娘跟前兒伺候的人，編排出來的理由都一套一套的?！?p> 我扮作戲里頭的人物，朝三姐姐一拜，連唱帶嘆道：“姐姐這頂高帽子扣到我頭上，叫我如何承受得起？”
三姐姐掩住唇鼻，吃吃笑道：“你打哪兒學(xué)來這些浮浪之語，若是讓你們宮里得溪紅、玉蕊知道了，還不拿你去永巷？”
我趕忙道：“姐姐你可饒了我吧。我只是在你面前才這樣子，同你玩笑罷了?；亓虽魹懙睿腿f重枷鎖扛在身上了，半點(diǎn)松懈也不敢有?！?p> 三姐姐面容忽然凝重起來，雍雍穆穆，問道：“此話怎講？”
我瞧了她一眼，嘆息道：“我們殿里頭有個(gè)三等得使喚宮女就是個(gè)活例子。前日早晨，王更衣身子不舒服，見時(shí)辰還早，就托付那名宮女兒看著些，自己出去方便方便。誰成想，因著宜妃娘娘聽曲兒回來遲了，覺也睡得久，平日都是王更衣喚娘娘的，偏巧那日王更衣不在，于是，娘娘起遲了?！?p> 三姐姐道：“那不真成了春睡遲，懶起慵梳妝了？”
我哀切道：“真是閨中女子這樣也就算了，可是這是在宮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