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的目光好似注視著無物,又仿佛含著某些混沌不清的緣由。
我尚未探尋明白,他便輕笑道:“你膽子倒大,我還沒見過有幾個奴才敢盯著父皇看呢?!?p> 我立刻埋首,低著頭,望牢地面,如同烏云壓頂,不敢言語。
寧王的輕笑仍在耳邊徘徊,又出聲道:“這會子裝起木人了?!?p> 我跪地,伏身回道:“婢子身份卑賤,自入宮以來,就常在浣衣所、掖庭等地方伺候,從未見過圣駕,此番唐突大意,也是因為從未見到如此多的貴人?!?p> 寧王似有笑意,說道:“哦?那么你是第一次見到本王么?”
我隱瞞下之前見過他的事情,便應(yīng)答道:“今夜之前并未見過王爺。”
寧王踱步,款款而來,溫聲如玉,道:“好。記住了,今夜之前,從未見過。”
我福身應(yīng)諾。
寧王緩步而出,不知去往何處。我與三姐姐留在蕪殿之中照料壽王。到了此間,我才空出些許時光打量周遭,這間偏殿暖廂,幃布簡樸,花飾紋樣幾近于無,聽聞是先帝為了讓皇子們時刻謹(jǐn)記先祖?zhèn)兇蛳陆降钠D苦卓絕,時刻提醒著他們要勵精圖治,勿忘先祖之辛勞與籌謀,以此來確保江山萬年,長樂未央。
幾案之上陳放著一方煙臺,硯臺相鄰的兩邊皆銘刻著金色染料浸染的隸文,字跡流暢,仿若行云匆匆,流云散散。聞之仿佛還有異香。
硯臺之旁并無筆架、古籍之類,僅僅是一方硯臺放在那里,很孤單寂寥的樣子。
我在屋中逡巡片刻,三姐姐忽地一下子拉住我,同我說:“別到處看了,若是被寧王或者劉管事看著了,就要罰了?!?p> 我深以為然,但是人雖站住了,目光還在四處瞧著屋內(nèi)的各樣?xùn)|西,并非新奇,只是覺著有趣。
明明是在極巔之上的人家,富貴榮華如金粉流沙深埋,他們卻要佯裝出一副平凡樸素的姿態(tài),似搔首弄姿的戲子娼女做戲給旁人觀。
他們的心思,我不能體會。他們像是前代大儒們口中冠冕堂皇的話語,流傳了一世又一世,總有人相信,卻總也沒有實現(xiàn),宛若一個又一個泡影,悄然浮現(xiàn),無聲破碎。
月光溶溶,夜色寂寂。壽王好似真的安定了,躺在床上,一個側(cè)身也不曾翻過,我甚至還輕手輕腳地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只不過被三姐姐拍了手,就立即收回了。
至于寧王自皇帝走后,他也離開,劉管事也消失沒影兒了,老醫(yī)令說要回去看方子,偌大的蕪殿竟然連一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管事之人都沒有,只有我與三姐姐兩個人依靠在一起。
三姐姐若無其事,照舊站在床邊,望著壽王。
我順著她的目光瞧了瞧壽王,平心而論,壽王其人品貌上佳,與寧王相比稍遜一籌,但是仍然英姿勃勃,眉目神俊,半點不輸其他的宗室子弟。
只可惜,此時他躺在床上,再如畫的面容也終究成了沒用的皮囊了,軟塌塌的蓋在錦被下,無力抗拒任何狂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