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已經(jīng)三更天,乾隆就這樣守著此生對他最重要的兩個女子。一夜無眠。
皇后已經(jīng)被喂服下去了安神的湯藥,如無意外,明日她是不會醒來的。
乾隆靜靜的坐在床榻邊一言不發(fā),腦中卻想了很多很多,他想起皇后懷有孕時,也是在這個床榻邊,當(dāng)時她還在顧念飲酒不敢生下阿菡,他想起在這景仁宮內(nèi)為阿菡取名時候的“菡萏花開鴛并立,梧桐樹上鳳雙棲”,他想起阿菡剛落地時粉嘟嘟可愛極了,他抱在懷里,都不敢用力,只可惜肩膀上有些胎記,他笑說這是蓮花。白璧微瑕,他的女兒,怎么會不好看呢?他想起阿菡周歲時,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和自己十分相似,又和皇后一樣可愛,他有很多女兒,可還是第一次,這樣將一個公主捧在掌心兒里疼……
天將亮微亮?xí)r,乾隆再次召來周齊初,周齊初一直照顧五公主的安危,此次公主出事,他也坐立不安,十分心痛,今夜恰好在太醫(yī)院當(dāng)值,聽得吳書來傳喚便匆匆趕來了景仁宮,他看向坐在高處的乾隆,燈火昏暗,只見他雙手撫著額頭嘆氣道
“周太醫(yī),你也是被朕折騰的一夜未眠吧?朕這次找你來,原是心中還有一事未明”
周齊初見乾隆如此憔悴,他急忙俯首道
“萬歲爺言重了,但請吩咐”
乾隆見四下無人,他放下雙手,低聲開口道
“朕記得你父親曾做過宮里的尸檢,朕如今只害怕五公主走的冤屈”
周齊初便明白了乾隆喚自己前來的意思,他點了點頭
“微臣明白萬歲爺疼愛公主之心”
乾隆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伸手將他扶起
“阿菡此次遭人毒手,朕定會嚴(yán)查,只是朕要你弄清楚,究竟是何毒物,竟讓太醫(yī)院群雄折手?”
周齊初也正想弄明白,太醫(yī)院人才濟(jì)濟(jì),怎能連是什么毒物都不知道呢,他猶豫道
“只是公主身子尊貴不比凡人,若是尸檢只怕會摧毀遺容”
乾隆也知道這樣做怕是不好,可是不這樣做的話,阿菡的事情,就永遠(yuǎn)像石沉大海一般。再也無人會記起,他想起皇后說阿菡臨走的時候叫了阿瑪許久,心里就像被一把刀子在切割一樣鈍痛,他用力去攥了攥拳頭狠心道
“那便小心些,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動刀子”
周齊初堅定的點點頭
乾隆便帶著周齊初來到了阿菡的棺木前,皇后方才拉了阿菡的手,此刻阿菡的手就袒露在外邊,乾隆拿起,觸手冰涼,正想給她掖到被子里也發(fā)現(xiàn)了她手上的疤痕,連忙喚周齊初上前來。
周齊初看到傷口也很奇怪,他從藥箱里拿起銀針,輕輕的挑開傷口,卻發(fā)現(xiàn)里面也是烏黑,銀針已經(jīng)發(fā)黑。
他又拿起另一支針在阿菡另一只手上扎了進(jìn)去,銀針顏色并未發(fā)黑,周齊初也不明白,既是中毒,太醫(yī)院怎會診斷不出來,可為何不是中全毒。
他扎進(jìn)公主的另一只手見并不發(fā)黑,就明白了,何等歹毒的心腸,居然對公主下此毒手。
他恭敬回道
“回皇上的話,公主應(yīng)該不是食物中毒,據(jù)臣所見,公主是傷口沾染上了毒物,毒由傷口浸入,也難怪太醫(yī)診不出來,此毒并未經(jīng)全身,而是直擊肺腑,小小的嬰孩怎能承受的住呢?”
乾隆狠狠睜開眼睛,他眼光鋒利,斥責(zé)道
“好大的膽子,伺候的人是都瞎了么?吳書來!”
吳書來聽得乾隆叫他,匆忙從殿外進(jìn)來
“奴才在,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乾隆額頭上青筋暴起,在他的額頭上像一條條小蛇一樣攀附著,乾隆目光陰鷙,他狠狠道
“阿哥所里貼身伺候五公主的奴才呢?”
吳書來見乾隆如此動怒,急忙跪了下來
“都被皇后娘娘給關(guān)禁了起來,等候發(fā)落呢”
乾隆狠狠的揉了揉眉心,連夜涌來的疲憊感,他揮了揮手吩咐道
“即刻去傳喚公主的貼身乳母前來”
吳書來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為難道
“萬歲爺,這天都要大亮了,天亮了公主還要入葬,過了今日再定奪吧”
周齊初看向靈巧可愛的小孩子此刻乖乖的躺在那里,他心有不平,打從公主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安危都是自己來照顧,若不是這次自己隨行木蘭圍場,五公主怕是也不會這樣簡單就毒發(fā)身亡,他只覺得對不住這個孩子,和皇后的提拔之恩,急忙開口道
“微臣只怕過了今日,無從考證公主所中毒物啊”
乾隆看向外頭已經(jīng)有些微微發(fā)白的天色,他猶豫了一霎那,還是疲憊開口道
“吳書來,朕命你速速去領(lǐng)來”
吳書來抬頭見乾隆如此堅定,也不敢多加違背,他欠身道
“奴才遵命”
承乾宮內(nèi),也是一夜無眠,嘉貴妃聽得來人的稟報,猛然從床榻上坐起來
“你說皇上去了景仁宮,還傳喚了周太醫(yī)?”
宮女點了點頭
“是,奴婢聽聞,萬歲爺在景仁宮好生傷心呢”
嘉貴妃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她捻起自己一縷頭發(fā),上頭居然有了一根白發(fā),她狠心拔掉,捻在手里,冷笑了一聲道
“無福就是無福,她多大的小丫頭,還想蓋過我的和嘉去?妄想!”
那宮女卻不安極了,她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可是萬歲爺在徹查這件事,他……”
嘉貴妃又躺到軟軟的床榻間,她輕笑出聲
“那與咱們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公主從頭到尾沒有來過我承乾宮里”
那宮女見她如此,也不敢多說什么,輕輕為嘉貴妃放下帳幔
“奴婢告退”
她手心里都是冷汗,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她暗暗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做了。
嘉貴妃雖然面色冷靜,心里也是十分不安,這樣的事情她雖然不是第一次做,可每次熟睡之時,午夜夢回,總會看到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兒在“嘉娘娘,嘉娘娘”的叫,因此也不敢入夢了。
次日五公主的葬禮,雖然算不得隆重,乾隆也不舍得委屈了這個女兒,雖然隨葬端慧太子的陵寢,他也沒有大肆操辦葬禮,但是卻準(zhǔn)備追封阿菡為固倫公主。
五公主驟然夭折,乾隆大怒,徹查六宮,合宮上下人心惶惶,太后年事已高,為免煩擾,自請去五臺山清修了。和婉公主安晴孝順至極,隨太后一同前往。只是乾隆還未允許。
令妃得了太后想要離宮的消息,急急忙忙和忻嬪一同前來慈寧宮里
她才微微顯懷,在座下拿著手帕哭訴道
“臣妾有孕,不敢離了太后照付”
她初次有孕,宮中數(shù)人眼紅,如今只怕離了太后的照顧,太后聽了她這般哭訴只覺心煩,便抬眼看向一旁的忻嬪,忻嬪自從冊封后為乾隆誕下了六公主,可是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又身懷有孕,愈發(fā)照顧不得了。
太后看了看鬧騰的魏氏,不耐煩道
“宮中事務(wù)繁雜,離不得人,五公主夭折,皇后痛心,哀家必得命人料理好宮務(wù),才能放心禮佛,一時半會兒,也離不得宮”
令妃聽了放下心來,忻嬪明白太后并不是真心要離開皇宮,急忙開口道
“皇上和皇后娘娘這些日子傷心,昨日公主葬禮,皇后娘娘傷心過度都未曾出席,純貴妃又病怏怏的,宮中可是萬萬離不得太后的”
太后滿意頷首,手上的佛珠卻不停轉(zhuǎn)。
她自請去五臺山禮佛,不過是借口罷了,即便真要去,也不會是此刻去。宮中三位后妃有孕,正是離不得自己的時候,只是皇帝,只顧著公主夭折,把自己這個母親放到一邊去了。
下首的令妃這才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又閑話了一陣子,二人見太后煩悶,也不敢多言,急忙行了禮
“臣妾告退”
忻嬪由宮女?dāng)v扶著,出了慈寧宮的大門,看向走在前邊令妃的身子笑道
“太后既然不出宮門,令妃娘娘定能如意得子”
令妃看向她嬌俏的臉龐,摸了摸鬢發(fā)笑道
“本宮聽聞六公主病又嚴(yán)重了些?季節(jié)反復(fù),妹妹總要好生照付些”
忻嬪想起女兒的病總是不好,就有些傷心
“臣妾明白”
令妃走步極其緩慢小心,她扶著一側(cè)的侍女,低聲嘆了口氣道
“都是公主,皇上整日為五公主傷心,也不來多瞧瞧六公主,真是厚此薄彼”
忻嬪眉間也染上了一抹郁色
“五公主再聰慧可愛,如今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
令妃看向前頭御花園里的萬紫千紅,悵然開口
“可皇后娘娘肚子里還有一個呢,嫡子嫡女,還未可知……”
忻嬪有孕不足三月,此刻還未顯懷,她腦海中想起皇后盛氣凌人的模樣,微微笑了道
“嫡庶尊卑,總不及一個長壽福厚來的好,太過的福氣,小孩子也承受不住呀”
令妃見她如此心思,笑著點了點頭
“你我倚仗太后,自然不必憂心這個”
忻嬪想起昨日里乾隆那副傷心的模樣,嘆了口氣
“昨日公主葬禮,萬歲爺傷心極了,只是皇后娘娘如此疼愛這個公主,怎么都沒來送女兒最后一程呢?”
令妃心中另有別的打算,她嘆了口氣
“皇后娘娘金尊玉貴,如今腹中又有龍?zhí)?,公主葬禮,于她養(yǎng)胎無益罷了”
忻嬪微微勾起嘴角低聲
“素日里疼愛女兒不過是做樣子罷了,事到臨頭還是在意自己的恩寵,公主已逝,她還是好好養(yǎng)著肚子里那個罷”
令妃只笑不語,忻嬪彎身行了禮
“嬪妾還要去阿哥所看六公主,先行告退”
令妃點了點頭,看著她越走越遠(yuǎn),她摸上微微凸起的肚子笑道
“嫡庶尊卑又如何呢?”
便也扶著宮女的手回了延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