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三年過去了。
在這三年的時間里,赤炎國和青離國之間的戰(zhàn)斗互有勝負,那是誰都奈何不了誰,大家都心知肚明,每次戰(zhàn)爭就算是打贏了,也不過都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結(jié)局,大家只是看誰能消耗得起,誰消耗不起罷了。
雙方各自攻下了對方的一座城池,又在對方的攻擊下穩(wěn)穩(wěn)守住。赤炎國先拿下青離國的江流城,火焰軍和徐林軍守住了城,始終沒有被青離國奪回去,可是青龍軍的大將軒轅影月乃是戰(zhàn)爭的奇才,他帶著一萬多騎兵,兩萬多步兵,悄悄過江,奇襲了赤炎國的落葉城,那里的守軍在根本沒有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下,就被軒轅影月攻打下來,然后駐守不去。兩國在這場戰(zhàn)爭中,可以說是勢均力敵,都沒有占到什么便宜。
在戰(zhàn)爭的同時,兩國的農(nóng)業(yè)接連受到了干旱和洪水等天災(zāi),收成比往年少了三成,而且王族的征斂絲毫不休,多地舉起了起義的大旗,兩國都苦于內(nèi)外征戰(zhàn)的煎熬,表面上雖然沒有明說罷戰(zhàn),但在進攻上都緩和了下來。
這天,霧隱收到了百里齊鳴派人送來的信,信上寫道,赤炎國王師姬天河已經(jīng)去世了,流紋璃也非常想念哥哥,女兒百里無悔也快要長大成人,讓流紋羽勿以為念,讓霧隱節(jié)哀順變。
霧隱雖然早就料到姬天河的天限已近,可是驀然收到他過世的消息,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銀月首領(lǐng),嘎恭,白落塵等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看著痛哭流涕的霧隱,都在納悶:霧隱都已經(jīng)十六歲了,怎么還是像個小孩一樣哭個不停?
嘎恭向銀月首領(lǐng)使了個眼色,銀月首領(lǐng)來到霧隱身邊,接過他手里的信,一看便已知究竟。這幾年,銀月首領(lǐng)在流紋馬場除了練兵,就是在霧隱的安排下讀書學(xué)習(xí),現(xiàn)在對于一般的字,都能認(rèn)得。
既然知道了霧隱失聲痛哭的原因,銀月首領(lǐng)揮了揮手,讓白落塵嘎恭等人離開,她自己則坐在一旁陪著他,既然是無法相勸的悲痛,何妨在他痛哭的時候,一起陪著他?
隔了一會,霧隱哭聲小了,看了看旁邊的銀月,漸漸止住了哭,只是身子依然忍不住顫抖,他既是在哭姬天河,那個初次和他見面的姬隱,那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同時也是在心傷自己的身世。沒有了姬隱的世界,還有誰記得他是當(dāng)年那鐵甲城中被人丟棄的嬰兒呢?鐵匠李也死了,而他的父親百里破曉和母親玄月輕舞,也同樣沒有機會再見面了,他霧隱和以前的關(guān)聯(lián),也許,只剩下名字了吧。
我到底是誰呢?
我被生下來為的又是什么呢?
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為了什么而活?
人在極度傷心的情況下,往往會去想及這些終極問題,就是關(guān)于自身的存在。那些血脈相連的親情被現(xiàn)實無情地斬斷,自己就如同沒有根的浮萍。而浮萍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霧隱忘記了哭,忘記了周圍的一切,逐漸陷入沉思。銀月首領(lǐng)抓起他的手,想要安慰安慰他,卻被他甩開。
霧隱站起身來,走到外面,外面的陽光明媚,霧隱卻第一次感到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隔膜,他回過頭來對銀月首領(lǐng)說道:“我要出去一趟,過一段時間再回來,這里的事情就交給你來過問了?!?p> 銀月首領(lǐng)跟了出來,她見到霧隱的情況有些不對,怕他出事,一直跟在他身后,霧隱停下了腳步,說道:“我有一些問題想不明白,如果不想明白的話,我想我會瘋掉,你不要跟過來,會打擾我的思路。”
銀月首領(lǐng)停了下來,看著霧隱朝山的方向走去,而逐漸變小的身影,她也呆住了,直到嘎恭等人過來喊她,她才默默地回去。
此后的一年多時間里,流紋軍都沒有收到一絲關(guān)于霧隱的消息,銀月首領(lǐng)每天都去霧隱離去的地方等待著他,風(fēng)雨無阻,就是盼望著有一天,能夠見到不再悲傷的霧隱,從那邊回來。
霧隱進了山,漫步目的地走著,心中有所思,常常就隨地坐下來去好好想一想,想不明白也不著急,餓了就摘果子吃,渴了就喝山間的溪水。不知不覺間,霧隱穿過了盤龍山脈,但他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樹林間的各種灌木叢,劃得七零八落,加上他臉上開始長出胡子,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連乞兒都不如的野人。
霧隱也不去關(guān)注這些,有時他會忘了自己的問題,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山野間,在大樹的枝丫間,驀然想起姬天河去世的事以及鐵匠李再也活轉(zhuǎn)不來的情景,就哭個痛快,反正他所在的地方也沒有人笑話他,只有偶然的猴子爬到旁邊一棵樹上和他同樣的高度,怔怔地看著他,奇怪他為何哭嚎和流淚。
已記不得離開流紋馬場的日子是多久以前了,這天,霧隱從盤龍山一座高山上下來,看到一名獵人空手正和一只雪豹搏斗。雪豹是山林間最兇殘的動物,就連老虎見了都要禮讓三分,而此人卻只身和它相斗,似乎也沒有落在下風(fēng)。
見到了人,霧隱心中所想的許多問題都暫時擱了下來,他向人豹相斗之處走去,準(zhǔn)備在此人落在下風(fēng)時能夠幫他一把。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總會只幫助自己的同類,從不用問為什么。
那名獵人在和雪豹搏斗之時,竟然還能看到有人過來,獵人吼道:“走開!快走!這里危險!啊……”
此人一個分神,竟讓雪豹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獵人伸出拳頭猛擊雪豹的腦袋,希望能讓雪豹松開嘴,但雪豹發(fā)了狠性,死死咬住獵人的胳膊,就是不松口,獵人痛得大呼。
而在此時,兩人搏斗的聲音不僅吸引了霧隱的到來,同時也招來另外一只雪豹。
獵人心中叫糟,心道此次命將休矣,誰知那一臉胡須,穿著破爛,似乎是野人的人,如電一般來到近前,一掌打碎了雪豹的頭顱,獵人這才將手臂從雪豹口中掏出。看看被雪豹咬住之處,手指粗細的傷口鮮血汩汩直流。更讓獵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個野人伸出手指,點在他胳膊上幾處竅穴間,傷口處血流緩了,疼痛也變輕了。
另外一只雪豹躥了過來,野人回身,忽然使出漫天掌影,將雪豹打翻在地??墒茄┍ず袢獠冢]有受傷,反而高高跳起,向野人撲來,只見寒光一閃,漫天血花噴出,這只雪豹落在地上,已被砍為兩爿。獵人連野人如何出的手都沒有看清,野人的劍已歸鞘。
這個野人,自然就是霧隱了。
霧隱依然沒有想通自己的問題,但是見到獵人受傷,還是不假思索地上來幫助他。
此刻料理了這兩只畜生,霧隱從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條,將獵人的傷口包扎好,說道:“我送你回去吧?!?p> 獵人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不過,最好能把豹子帶走,我家里還有人等著吃飯。”
霧隱一只手拎起那只被打碎頭顱的雪豹背在身上,他此時已經(jīng)十六歲了,長得人高馬大,加上打通了一個奇門竅穴,拎著豹子,如同拎著一只小貓,他還騰出一只手,攙扶這獵人回家。
在山下,有一個小小的院落,院落中有幾間簡陋的木屋,這里就是獵人的家了。
到了獵人家門口,獵人高喊:“琳兒,開門?!?p> 一名村婦從屋中走出,見到渾身是血的兩人,嚇了一跳,連忙讓二人進了屋子。
霧隱將雪豹的尸體扔在院子里,和獵人一起進屋,幫他重新包扎傷口。獵人讓琳兒去拿酒,酒拿來后就讓她沖洗傷口,然后抹上一種藥草的草灰,這才重新包扎起來。
獵人洗了手,換了衣服,一連喝了三碗水,這才向霧隱再次道謝。他見霧隱身上衣衫太破,又沾滿了雪豹的血,便讓琳兒進屋,拿了一身他的衣服讓霧隱替換。
霧隱解下腰間的離炎劍,拿下背上的無影弓,換上了獵人的服飾。兩人身材差不多,穿起來非常合適。獵人讓琳兒去燒飯,這才和霧隱坐了下來說話。
獵人自我介紹:“我叫武烈,本來不住在這,只是家鄉(xiāng)苛稅太重,又遭旱災(zāi),難以生活,因此來到這里打獵,山中獵物甚多,倒也能夠養(yǎng)家糊口。打來的獵物,肉留著自己吃,皮毛可以拿去賣掉,今日若非你來的及時,我恐怕就回不了家了?!?p> 霧隱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如今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了七八年了,國力消耗太多,王族人的生活也許沒有受到什么影響,但普通百姓,已經(jīng)到了生活為艱的地步。
兩人說著話,這婦人已經(jīng)將肉做好,兩人吃著肉,喝著酒,不一會,屋內(nèi)傳來嬰兒的哭聲,那婦人進去哄著。
風(fēng)輕林靜,飯飽酒足后的二人來到院子里,霧隱問起武烈,關(guān)于自己的問題:“人,到底是為什么活著?”
獵人武烈不假思索地說道:“當(dāng)然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我冒著危險去打獵,也并非都是為了我自己,還有我的妻子,我的孩子?!?p> 說著,武烈臉上浮現(xiàn)溫馨的笑意。霧隱點了點頭,心道,他是為了妻子和孩子,但我沒有妻子和孩子,是不是必須要去找一個妻子?生一個孩子?但這又是為了什么?
霧隱接著問武烈:“如果你的孩子長大了,你想讓他繼續(xù)打獵嗎?他活著就是為了打獵嗎?”
武烈苦笑道:“打獵是個即辛苦又危險的事,只是我生存的手段,我又不會別的手藝,如果能讓他讀些書,學(xué)些知識,去城里生活最好??墒牵l知道以后的事呢?”
霧隱又問道:“以后也會讓他娶妻生子嗎?”
武烈點了點頭:“這個自然,男人當(dāng)然是要娶妻生子的,不然豈不讓人笑話。”
霧隱又明白了一點,有時人活著,只是為了不讓人笑話。
再得不到更多的答案,霧隱向獵人告辭,獵人送他上了官道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