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現(xiàn)象叫做第一印象。
安琪莉里能待上數年的老人已經不多了,其中不是因病去世的,就是被家人接走的。
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俞夢然一樣,長年累月被放在這里,而家人杳無音訊。
安琪莉里的人來來去去,極少有人記得俞夢然最初的面貌了,大部分人待上一段時間后,就會對她的沉默變得習以為常。
那個夢還在繼續(xù),卻沒有從昨日中斷的部分開始。
俞夢然漸漸意識到,那個明媚的她身上有一種說不清的虛無感,還有仿佛定式一樣的反應。
那種明媚似乎不是主動的,只有在被說到時才會反駁一般的強裝言之鑿鑿。
陰沉的她有時想對她說話,可說多了對方就會忽然站起,跑得遠遠的了,也不知是踩了什么雷。
俞夢然仍舊作得旁觀者的姿態(tài),陰沉的她卻突然轉過頭來,望著她所在的方向。
「要起火了哦。」無厘頭的聲音顯得事不關己。
俞夢然低頭,看見了一雙手,看見一具身體“長”在她身上。
不,這就是她,這個念頭起來的同時,眼前一切,包括那個陰郁的小女孩也消失掉了。
周遭一切逐漸變得灼熱,有火從腳底升起。
額頭上忽有微涼的觸感。
俞夢然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栗珊的手搭在她的頭上,室內沒什么光線,窗外還是凝著陰云的夜空。
她看不清栗珊的表情,但大概能猜到那臉上應該是一片焦急。
好熱,頭也暈暈的。
“來,小俞,吃點退燒藥。”栗珊的聲音很輕,似乎怕驚擾到她了。
俞夢然坐起來,接過對方遞來的溫熱的水,將藥丸咽了下去。
被單被栗珊換成了輕薄透氣的,額頭上也被貼了一副退燒貼。
“不舒服的話,記得摁那個鈴?!泵γβ德档呐佑职砚徸频接|手可及處。
最后,臨到要走出房間了,栗珊才有些猶豫一般的,把附了筆的精致厚本子擱到她的床頭,“這個是日記本,你可以試著把想法寫上去?!?p> “放心,沒有人會看的,我保證?!?p> 栗珊拉上了門,站在走廊上深深呼出一口氣,傻里傻氣的對著廊間的攝像頭比了個剪刀手。
她從那本書里看到了這么一段話:“如果你不愛說話,可以嘗試寫在本子上,畢竟心聲這種東西可沒有必要時時說給他人聽?!?p> 當場就靈光一現(xiàn),認為俞夢然需要一個日記本。好歹這也算一種心理疏導嘛。
走廊的燈光只保留了些許,隔盞隔盞的開著。
栗珊走過去,大約是因為盛夏時都在空調房里的緣故,一路上從好些房間里傳出咳嗽聲。
直到早上,栗珊才知道昨夜有多名看護師被叫起,為突然發(fā)燒的病患做干預處理。
因為人數較多,院里也就重視起來,每日都安排上兩次全面消毒。
擔驚受怕的日子很快過去了,所有人在治療下都順利康復。
后來那本日記本看起來并沒有被動過,仍舊端端正正擺在床頭桌上。栗珊暗地里直直嘆氣,也不知道那里頭究竟寫過東西沒有。
然而讓她高興的是,今天早晨,俞夢然破天荒的忽然表示要去看望某位病友。
天可憐見,她終于聽到她開口說句話了,栗珊的“老母親心態(tài)”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即帶著俞夢然往101號房去。
101號房里頭住著一位中年女性,名叫“徐清”,雖是四十多歲了,面容看起來卻只有三十出頭。
正好其看護師也與栗珊相熟,然而俞夢然怎么和徐清認識的,后者卻不得而知。
總之兩個人并著,看起來頗有母女像,而后栗珊既心碎又欣慰的發(fā)現(xiàn),俞夢然只有對徐清,才會像正常女孩那樣說話。
難道說今天她被搭話都只是順帶嗎?哭唧唧!
“原來小俞只跟徐夫人說話...”
“我還以為你知道呢,徐夫人在安琪莉已經有好幾年了,聽說俞小姐還小時候就喜歡黏著她?!绷硪晃豢醋o師名叫“單芳芳”,聞言是一臉驚訝。
二人遠遠的坐在角落里,狀似嬉笑。
“不過最近徐夫人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單芳芳的眼神轉為憂慮,聲音逐漸壓低,“那么大個黎家,除了小少爺,這么多年沒誰來看望過呢?!?p> 栗珊正心道這就是豪門嗎,門吱呀一聲開了。
來者是位很年輕的男子,身形很高,著了寬松的黑外套,內里是剪裁合體的白襯衫。
一眼望去最招眼的是顯得冷俊的棱角,鼻梁與眉骨高挺,本該同樣配得一副冷艷的眼,此刻卻相當違和的逸出暖意。
不,也不應該說違和,他一笑,仿佛就融化了所有棱角,將最簡單的一面展現(xiàn)。
“那就是黎家的小少爺?”栗珊低語著,隨單芳芳一同站起,而后向房內幾位微微鞠了鞠,狀似從容實則緊張的溜了出去。
要八卦還是到外面去吧,人多的話,她們這個身份大大咧咧坐在那兒就太失禮了。
“對啊,叫黎迴呢,人帥聲優(yōu)...”兩人走遠了些。
此時,房內。
黎迴幾步走到床前,拉了一把椅子在側方坐下了,抬眼又掃了掃對側坐得乖巧的俞夢然。
徐清則是微微前仰,伸手搭在了俞夢然的肩膀上,從不太看得見的角度把滑落的肩帶扶了上去。
“來啦?!?p> 黎迴嗯了一聲,對俞夢然的存在習以為常。
俞夢然的眼神跟著徐清的手,懵了懵,轉頭又看到了黎迴,雖然是較為熟悉的人,可她還是克制不住的低頭,不再言語。
整個人就悶坐在那兒,假裝自己是個大件擺設。
“醫(yī)生說你最近身體不好,可要將養(yǎng)著點。”黎迴將被子往上掖了掖,把徐清腹部也攏住了。
“沒關系,反正也沒幾年活頭了。”徐清說出這話時,似乎毫不不在意。
她入院前,就已經是便訪名醫(yī),最后宣告無藥可治,與其在手術室來來來去去,受痛只為多吊點命,不如放棄治療。
在安琪莉修養(yǎng)這幾年,想來還是賺到了很多余裕了。
黎迴沉默了,似乎不太想接過這個話題。
二人聊了點輕松一些的,期間對黎家都只字不提。
日頭漸漸偏移。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黎迴正欲站起,徐清忽然揪住了他的衣袖。
那頭俞夢然已經趴在床邊睡著了。
徐清幾乎能看見那實實在在滿滿當當的信任。
凝視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她靠近了兒子耳旁。
“如果...哪天媽媽去了,照顧好她。”
“帶在身邊也好,安頓也好,別讓這孩子吃苦頭?!?p> 徐清想,如果不是在安琪莉遇到了這孩子,她人生的最后幾年,可能到死都咽不下那口氣,如今卻是漸漸看開了。
自家兒子也有出息,照拂一個人不算難事。
“就當小俞幫媽媽過了剩下的日子好不好?!?p> 清淚溢滿了眼眶,那眼底終究還是盛了歲月的痕跡,徐清這幅像是交代后事的語氣讓黎迴喉頭一哽,面上卻絲毫不動。
“好?!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