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死了,褚懷明整個人都陰郁下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睡不好,他實在是不知道該用什么辦法讓司空鳴碰壁了,一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感覺浮涌上心頭,縱然天氣寒冷,仍舊熄滅不了心中煩躁的火焰。
司空鳴一次又一次的超乎他的想象,這個人也太完美了些吧?都說這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可這司空家的小子年紀(jì)不大,論謀略廟算,上乘;論武學(xué)造詣,上乘;就連長相樣貌都不落凡俗。
褚懷明很無力,他起身推開著窗戶,看著外面的雪漸漸大了,雪在風(fēng)中打轉(zhuǎn),風(fēng)越來越冷。如若把世人都比作著飄灑的雪花,那司空鳴在褚懷明的眼中就是一團厚重的冰雹,他此刻深深的理解那益州王趙廣勛的心思了,上手就給司空鳴一個典軍中郎將,褚懷明都覺得那趙廣勛有些小氣了,就是給他個鎮(zhèn)字開頭的將軍,褚懷明都覺得此子擔(dān)得起。有人說非同一般的人生,只因為非同一般的稟賦。司空鳴這種正邪之氣龐雜的人,顯露出的是一種出人意料的靈氣,褚懷明心中也不禁嘖嘖贊嘆。
望著雪怔怔出神,忽然,被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打亂。
他扭頭望向來人,是郡守府的下仆,這個下人身子直挺挺的,四十來歲,手勢腳步很整齊,一點也不拖拉,能看出主人家的風(fēng)骨規(guī)矩調(diào)教得很好。
下人迎著風(fēng)雪而來,身上還沾染著未化的雪跡,在門口抖落掉身上的雪團后,他才踏入房中,向著少爺問好并從懷中摸出一封信。褚懷明看著信封上的字跡就知道是父親的親筆,估計是司空鳴的情況父親已經(jīng)知道了,讓自己回去。
這也是無奈之舉,哪個父母會讓子女深陷難以把控的險局呢?
讓下人下去歇息后,褚懷明打開信封,卻讓褚懷明有些驚訝,平時父親寫信最多不過兩頁,父親竟洋洋灑灑寫出了十一頁之多,這讓褚懷明大感不安。第一頁的確實是讓他安心回去,從第二頁開始越看越不對,細(xì)細(xì)的與說了自己對整個益州乃至整個天下的見解,細(xì)致入微,大有訣別赴死,交待后事之意味。
倒數(shù)第二頁粗淺的談了談自己的往昔,大致是自己為入朝做官之前,家里很窮,褚懷明的母親懷上褚懷明時,他幾乎每天都提心吊膽,在褚懷明要出生的那幾天更是坐立不安,生怕褚懷明不老實晚上降生,因為家里連根蠟燭、一盞油燈都沒有。好在褚懷明是白天生的,所以就取了懷明二字作為名字,現(xiàn)在想來就像是昨天一樣,一眨眼就二十來年了。
生了褚懷明之后,他的官運就來了,從政二十來年,經(jīng)歷兩任益州王,初任鎮(zhèn)節(jié)縣縣丞,二任治書,三任朱提郡郡丞,四任加一級,五任廷尉丞,六任朱提郡郡守至今。在官場混口飯吃,與在人世做個小商小販大為不同,除了要警惕未知的命運以外,還得有審時度勢的慧眼與頭腦,面對得失切不可優(yōu)柔寡斷,該果決的時候絕不可拖拉,機會稍縱即逝。與其他官員打交道,口蜜腹劍、言不由衷、笑里藏刀的時候比比皆是,可謂是一步一殺機,大多時候害人之心不有,但防人之心不可不無。
最后一頁說這司空鳴是個強人,是得天命之人,不要再與之結(jié)仇,如果以后有機會,一定要拉攏此人。
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他大概已經(jīng)快到蜀郡錦城了,到了蜀郡錦城再回來的,肯定就是自己的尸體了,以后一切的大主意都要褚懷明自己拿,他一直相信褚懷明的官運比自己好,一定能在廟算之中高歌猛進,造就自己的一方乾坤,郎朗天地。
讀完了信,窗外的風(fēng)冷得透骨。
褚懷明望著一團團的雪花,鼻中酸楚,眼淚不可控制的流下了臉頰,父親這是要暴斃慘死在蜀郡,來為自己博功名?。?p> 他雙手打顫,走到書桌旁靜靜研墨,黑的發(fā)亮的硯中,過去的朝朝暮暮都從中倒映出來,他挑了一支順手的狼毫筆,毫無停頓的寫下了一手七律:
白發(fā)逢霜望幼安,青山對雪亦清寒。
愚兒不孝臣工事,虎父雄皮痛自剜。
亙古嫩芽棲舊木,參天大樹盡凋殘。
新梅立志香金闕,老鶴無憂赴玉壇。
宣紙上的字里行間,有斑淚點點,他是如何都想不到那個嚴(yán)厲的父親,竟然會用出這樣極端舍身求功名的手段,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招來下人準(zhǔn)備明日就起身回府,安排后事!
褚懷明走后,整個魏府蕭條下來,司空鳴來之前,三天兩頭都會有鳴城大小家族來拜訪,到如今已是門可羅雀。魏家大廈將傾之勢,已然是無可阻擋,就是再沒眼力勁的人見到褚懷明都走了,也就不想再與魏家有什么瓜葛。
坐在書房中,魏景明苦笑,他好歹也是鳴城中響當(dāng)當(dāng)?shù)囊粋€人物,卻落得如今眾叛親離的下場,委實是令人唏噓。好在自己的兒子只是逃了,命還在,自己能有個后,也算是此生足矣,希望他以后也不會知道他的父親是誰吧,惡名他一個人背就夠了。
魏景明驀然想起當(dāng)日與魏梟去司空鳴府要賬的情形,不禁在心中感嘆,當(dāng)日若是喝了那一碗高碎滿天星的茶水,今日的結(jié)果會不會不一樣?魏景明十分的平靜,他提筆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去司空漸鴻那兒,自己又在書房主梁上搭出一根白綾。
他想要自殺,但是并沒有下什么決心,都沒有仔仔細(xì)細(xì)的想過,只是覺得事情變成這樣,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再與那個手段驚人的侄子角力,就像是螳臂當(dāng)車,令人發(fā)笑。他站在椅子上,把頭掛在白綾上,他的腦仁中嗡嗡作響,疼得不行,頓時覺得世間的一切都無聊至極,而自己做過的事簡直是愚蠢,而且毫無意義……
他深呼吸一口氣,腳向后一蹬,白綾瞬間被繃緊拉直。
這樣,就結(jié)束了!
信被交到司空漸鴻的手中,他打開信封,里面是魏府與絲織坊的地契房契,還有一頁信,是魏景明的筆跡,上面寫著:
司空老大哥,我連本帶利還你曾經(jīng)給我的五千兩!至此,我們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