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虛有州按察衙門的差役鷹拿雁捉,將賈郝仁鎖拿歸案,六品按察同知核定身份后,不由分說,先揍二十大板,直揍得屁股開花,哭爹喊娘。賈郝仁大呼冤枉,哪有不分青紅皂白先打板子的?不住嚷嚷他要上告、他要上告?!案姘筛姘桑 碧霉俦强酌袄錃?,開始列舉他的劣行,說一樁問一樁,不招便打,然后再出示人證物證。八十大板挨過,眼見皮開肉綻,小命難保,賈郝仁干脆學乖,干過的壞事兒,一股腦兒地全招了。最后,堂官拋出拐騙人妻案來——擬判:數罪并罰,斬監(jiān)侯!待三堂會審定案報刑部核準,秋后處決!身體癱倒的賈郝仁,神志也近乎癱了,景天志、江采蓮、樵夫娘子......一件一件,堂官如數家珍,如同自己的影子,難道他是閻王殿的判官?差役拖死狗一般拖走了他,打入死囚牢......
賈郝仁十六歲的兒子賈九智,驚聞噩耗,嚇得六神無主,直到差役來封醫(yī)館,才稟告娘親,遣散伙計,關閉前廳,只在后堂說話。賈妻也沒甚主意,只命賈九智連夜向鬼手求救,賈郝仁系單傳,自身被娘家掃地出門,指望不上誰。
鬼手正為寶貝孫女傷腦筋,打破盆要盆摔破罐要罐,非茍不理不可了,大德王朝疆域萬里,人口萬萬,一葉浮歸大海,哪里尋茍不理去?心志難遂,郝寶寶竟獨闖天涯海底撈針去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賈郝仁個龜兒子又惹大禍了!日他奶奶滴,不管還不行,誰讓仙逝的老姐姐就一根獨苗呢!遂來到州里打探消息,籌劃對策,出乎意料,按察衙門滴水不漏,奔波一天,除了堂審細節(jié),沒得一絲內幕口風。鬼手著惱,晚間跳入堂官后堂,拐騙人妻一案,四年前就勾兌過了,怎么又翻了出來?堂官還是從前的堂官,為何翻臉不認人了?還他奶奶滴躲著不見!
堂官似乎預料到了,既不驚惶,亦不聲張,將鬼手引進書房,捧出十兩金子,道:“老伯,您收好!法度森嚴,恕晚輩無能為力,見諒,見諒!”夜里出日頭了!千里做官只為財,一個個的見錢眼開,什么時候兩袖清風了?還他奶奶滴退金子——不能接,一接路就堵死了,龜兒子的小命就完蛋了!心中盤算,這堂官退金子,一準遇到了更大壓力,又害怕大刀門報復,只得按潛規(guī)則行事,遂道:“大人放寬心,我老頭子不是來要金子的,更不會動刀動槍,只求大人相告,為何突然抓老朽的外甥?為何翻出陳年舊賬?”堂官二次將金子朝外遞:“老伯恕罪!晚輩無可奉告!”鬼手沒有低三下四哀求的習慣,他眼露精光,微微一笑,又掏出十兩金子,加上面反手推回。堂官怔了怔,道:“晚輩擬判過了,更改要蹲大獄的——重罪重案,須州牧大人把關,老伯去求求看——無功不受祿,您收回吧!”鬼手捕捉到猶豫,笑道:“千金能買一笑,千金難買一言!多謝大人,告辭了!”徑出房門,悄無聲息,飛鳥般躍出后院......
三堂會審在三月初一,還剩七天,這七天里,重中之重,須打探到州牧大人的底細,通上關節(jié),其次,聘請一位訟師,找出理由來,方便通融,諸多事體,賈九智母子倆白搭,還得他老胳膊老腿上陣。劍靈的消息渠道相當靈通,不一日,訪得新任州牧華大人乃河南道洛陽府人氏,又兩日,飛鴿傳書傳來華大人中舉前,乃洛陽龍門山區(qū)的樵夫——開水結冰,涼透了!戲班子拆戲臺,玩完了!屙屎屙在鞋頁巴上,沒法提了!這是一個死結,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五品州牧收拾一個不成器的醫(yī)生,跟捏死只螞蟻差不多,何況那么多把柄攥在人家手里——龜兒子呃,你是作到頭了,找不到婆娘咋滴?非得拐騙人家娘子?老天也不公,讓自己攤上這么一個混蛋外甥!
怨氣歸怨氣,總得試試,死結能不能松動些。無奈之下,鬼手只得將實情告知賈妻,希望她前去懺悔、祈請寬宥,華大人若發(fā)慈悲,賈郝仁的小命,興許能撿回來。賈妻先是懵懵地聽著,后來便臉色漸窘,羞慚如霜染的楓葉,坐立不穩(wěn)歪倒在床鋪上,掩面啜泣良久,起身翻出一條白綾來,拋向梁頭。鬼手勸阻:“劉家三姐,這是為何?使不得!”賈妻噙淚答:“羞煞人也!不當人子!有何面目再見華郎?不如死了!”鬼手道:“非也!倘若甘于貧賤,沉浸在溫柔鄉(xiāng)里,華大人不發(fā)憤,焉有今日之飛黃騰達?三姐雖辜負了他,也成就了他!”世事洞察皆學問,據他冷眼看來,少年潛力,受打擊更易爆發(fā)。兩位人品、才貌相當的秀才,爭聘一位嬌女,參加科舉多以得聘者落第、失聘者高中,顛倒過來亦是如此,總之,嬌女嫁人總也嫁不對。華大人與劉家三姐的姻緣,或許命中無定,華劉——兩人滑滑溜溜能長久么?“話雖如此,終非良訓!節(jié)婦烈婦,唾棄不齒也!”賈妻哭著,仍要尋短見。賈九智抱住腿:“娘、娘!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咋辦???不怪你啊,都是賈郝仁那混蛋騙了你!讓他死吧,咱去找爹爹磕頭,求他寬恕......”在他心里,發(fā)生了驚天逆轉,娘親美艷超群,賈郝仁相貌平平,以為一切發(fā)生在襁褓之時——自己原來是湮沒已久的衙內??!鬼手一鞭子抽在屁股上:“狗東西!龜孫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跟人家華大人哪一點像了?賈郝仁再孬,再壞,也是你親爹!哪有兒子盼著親爹死了,好認人家當爹的?我打死你!”賈妻哭著求情:“別打啦,聽舅爺的便了?!辟Z九智躲到遠處,嚎啕大哭。鬼手又道:“劉家三姐,不是我老人家說你——錯就錯了,后悔也來不及!郝仁再不濟,你們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怎忍心見死不救?你便尋了短見,又有何益?權當華大人沒有發(fā)跡,你求一求,他若顧念舊情,放郝仁一馬,你們一家人得以保全——縱不念舊情,大不了郝仁還是個死,還能壞到哪兒去?你守著兒子過便是,犯不著尋短見哪!”賈妻收淚答:“全依舅爺!奴家暫且忍辱茍活?!彼饝凰?,賈九智也不哭了,娘親能和州牧破鏡重圓,自己當個二衙內也不錯......
晨起,賈妻重盤云鬢,再描峨眉,淡搽胭脂,輕含唇紅,穿上節(jié)日的盛裝,找回當年劉家三姐的感覺,雇了轎子,在鬼手、賈九智遠遠跟隨下,奔知州衙門而去。下了轎子,劉家三姐輕移蓮步,款款到門官處,道了萬福:“煩請軍爺通報,洛陽府龍門山落花溪故人求見!”門官見婦人徐娘半老,穿戴華麗,忙去通報。不多時返回,雙手端了一個托盤,紅綢墊底,其上十兩白銀,遞過道:“回夫人!大人言講,離鄉(xiāng)多年,本無故交;鄉(xiāng)親有難,義當資助;十兩白銀,權做盤纏;公務繁忙,恕不親見!”劉家三姐傻眼了,暗藏的僥幸、喜悅、沖動,消散了大半。落花溪,是她和華郎定情的地方,是他倆流連忘返的地方,是旁人不曾光顧的地方。暮春,山花片片,吹落在溪水里,與魚兒相嬉,要多美有多美!他砍柴休憩,也曾吟詩作賦,她情竇初開,也曾淺詠低唱......“大人真這樣講的?”劉家三姐不甘心。“千真萬確!”門官一臉實誠?!澳?,再辛苦軍爺通報,就說劉家三姐到了?!遍T官估不透,又快步而去,眨眼間回來了,帶些惱怒和驚恐,盯著美艷婦人的腳和影子:“夫人快走吧!大人訓斥,劉家三姐幾十年前便沒了,再胡言亂語打板子!你不要再冒充了,難為我們當差的?!?p> 滿腔熱望,兜頭澆了一桶冷水,劉家三姐又還原成賈妻,垂頭喪氣回到轎子,魂不守舍地離開了。又羞又委屈,進了后堂,一頭趴在床上,蒙頭大哭起來。鬼手等她哭完,又出言相勸,因勢利導,循循善誘,她與華大人昔年有無聯(lián)絡方式,有無記憶深刻的橋段——這一提醒,賈妻還真想起來了,華郎會吹笛子,會吹《楊柳曲》,用樹葉也能吹,她吹柳笛,便是華郎教的。能通心意就好辦,正值梨花爛漫楊柳青青,用柳笛聯(lián)絡,再美妙不過,鬼手打定主意,說服賈妻實施他的計劃。
白天的喧鬧過去,迎來了夜晚的安靜,州牧后衙附近,若有若無地響起了柳笛聲。一曲既終,裊裊浮浮的吟唱又麻酥酥入人耳際:“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边@首歌,是她和華郎愛唱的,唱過三個春天,他一定不會忘記。后衙的門緊緊閉著,悠揚的柳笛聲飛起,也是那首《楊柳曲》,曲終,渾厚、蒼涼的歌聲傳了出來:“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p> 聲音老了,味兒沒變,撫今追昔,賈妻心中大慟,不由得熱淚盈眶。華郎的歌意,那落花溪的桃花流水,窅然已去,昔日情緣不再——能回應,終未恩斷義絕,她哽咽著,唱道:“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這首《楊柳枝詞》,為她的宗親劉禹錫所作,傳唱甚廣。她讀書不多,要緊的也會那么幾首。蒼涼的歌聲又起,夾帶著嘆息:“城西門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惱人心不如石,少時東去復西來。”這首她不熟悉,好像是責怪之意,她雖有錯,貧賤夫妻百事哀,能全怨她嗎?別那么絕情好吧,遂接唱道:“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t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被貞母杪?,似乎有了怒氣:“瞿塘嘈嘈十二灘,此中道路古來難。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狈置鞴炙i八戒倒打一耙,告誡她斷了非分之想——不是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么?又唱道:“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鄉(xiāng)歌。今朝北客思歸去,回入紇那披綠羅?!痹簝然氐溃骸鞍椎鄢穷^春草生,白鹽山下蜀江清。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莫上動鄉(xiāng)情?!币廊皇钦]勉之意,賈妻呆愣愣,無計可施。
后衙忽然燈籠通明,偏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名護衛(wèi)分立,一位高挑的少女打著燈籠,于門外駐足,嬌叱道:“何人在此聒噪,擾人清夢,還不速退!”賈妻趨步前行,數步外道了萬福:“煩請小姐通稟,劉氏三姐求見大人!”少女嗤了一聲:“想得美!夤夜之時,我家老爺豈能見你一陌生女子?還不速退!”賈妻急忙道:“賤妾乃——老爺從未休過賤妾,何論夤夜?賤妾求見老爺!”少女清麗的面龐上淌下兩滴清淚,冷冰冰道:“既如此,你進來吧!”鬼手和賈九智冒出來,也要進。少女冷冷問:“爾等何人?”鬼手道:“三姐親友?!鄙倥愿溃骸叭バ担∷焉?!”兩護衛(wèi)履職,鬼手順從照辦,賈九智已是高級大劍師,不肯丟劍:“那人是我娘,明日老子便是衙內,誰敢搜身?”少女冷哼一聲退去:“關門!”賈九智道:“這么矮的院墻,能擋住老子嗎?”少女頭也不回:“皇宮大內也有院墻,只要你有種!”門“啪”地合上了,兩人在外干瞪眼。
少女引著賈妻,經花圃、游廊來到客廳。華大人端坐在中堂主座,客座空著;西側一個桌案,坐著師爺;東側無桌案,侍妾、書童垂手而立。少女領賈妻去客座,賈妻不敢,望著不怒而威、豐神俊朗的昔日華郎,噗通跪倒,以頭觸地,哭道:“賤妾百身莫贖,沒臉見老爺,求老爺懲治!”華清馳沙著嗓子問:“你是何人?何談懲治?”
“賤妾便是劉家三兒,乳名朵兒,賤妾犯了家法,求老爺責罰,打死無怨!”
“劉朵兒,你好能躲?。∧愣懔硕?!你躲了十萬八千里……”華清馳說不下去了,熱淚橫流,少女、侍妾跟著啜泣,師爺、書童也落淚,一廳人哭得稀里嘩啦的。華清馳乏力道:“你起來吧!我不怪你!你說沒有休書,補你一張便是?!眲⒍鋬哼B連觸地:“老爺不要!老爺不要!賤妾不是討休書的!賤妾求老爺收留,任憑處置!”華清馳嘆氣:“你起來吧!過去事過去了吧!”劉朵兒堅持:“老爺不答應,賤妾跪死在這兒?!比A清馳搖頭:“劉朵兒,你聽過戲,知道《馬前潑水》吧?甭跪了,沒用的。”
“老爺,崔氏已改嫁他人,賤妾還是老爺的——”
“嘟!住口!”華清馳勃然變色,一拍桌子,“你比崔氏更可惡!”
劉朵兒額頭已見血絲:“老爺,賤妾懷了你的骨肉,生了女兒九妹,一直以不足月瞞著——看在九妹份兒上,你就饒過賤妾吧!”華清馳喟然長嘆:“九妹真是我的女兒?”
“千真萬確!老爺,那個春天,賤妾愛發(fā)火,老是吵架,才讓人騙走的??!年底便有了九妹——賤妾年輕不懂事,賤妾才十九啊……”華清馳默默流淚,不錯,那個春天,劉朵兒愛吃辣椒,脾氣也火爆......現(xiàn)在看來,她懷孕了,自己多多謙讓才是,或不至于讓賈郝仁趁虛而入——覆水難收!打定主意道:“明天便帶我去看九妹——至于你,既往不咎也就罷了,休書總要補的——大黑山的觀音閣、涼山的白云庵,我都去過,清靜有靈氣,風景也挺好的?!?p> 劉朵兒沉思間,鬼手和賈九智闖了進來。師爺喝問:“來者何人?敢闖后衙?”鬼手施禮:“大刀門郝成雙拜見!事出緊急,還請多多海涵!”師爺喝叫護衛(wèi),華清馳忙制止,對鬼手道:“郝成雙,本官知道你會來,你一大把年紀了,只會翻墻頭嗎?”鬼手訕訕:“我老——老頭子本能進來的,讓這個小東西攪壞了。”賈九智跪在劉朵兒旁邊:“孩兒給您磕頭!”華清馳視而不見,繼續(xù)對鬼手道:“翻墻越院,依律應當問罪,念你年紀一大把,大刀門一向安分守己,饒你一次,去吧!”鬼手可是松潘府、虛有州兩地的最高武者,何曾被人如此輕視?倨傲而應:“劍南道上的官員,也賣我老人家三分薄面!大人緣何見面即逐?”賈九智拉他褲管:“舅爺,別逞強了!”又磕頭高呼:“孩兒拜見父親大人!孩兒給您磕頭了!”華清馳咦了一聲:“誰家孩子?亂認官親可要治罪的!還不快滾!”賈九智恭恭敬敬地答:“我是娘親的兒子,娘親是您賤妾,我不也是您兒子嗎?”華清馳好笑至極:“一個野孩子,這么沒羞沒臊!奇了怪了,景棠沐要認別人家兒子,你是要認別人當爹——你想替賈郝仁減輕罪責,何不去認景棠沐,也好彌補一下?!辟Z九智當了真:“他才八品縣丞……”華清馳怒叱:“沖你娘親的賤面,許你跪在院子里,滾出去!別臟了客廳的地板。”賈九智乖極了,如奉圣旨,狗不顛跪于門外。
鬼手不高興了,沒接他茬,罵賈九智沒羞沒臊也罷了,怎么罵起野孩子來?遂道:“大人——”華清馳擺手:“本官給足你面子了,免了擅闖官衙之罪,又免了跪拜之禮,夠意思了!你走吧,今天的事兒跟你沒一文錢關系?!毙〔蝗虅t亂大謀,鬼手強忍著不快,拱手施禮:“大人,老頭子有個不情之請——”華清馳截住:“郝成雙啊郝成雙,你一大把年紀了,見多識廣,非得逼本官把話說透嗎?你覺得,你大駕光臨,于事有補嗎?要站你就站一會兒,本官處理完家事,再送你不遲?!惫硎肿耘哪X袋,糊涂!教劉家三姐使苦情計祈請寬宥的,自己伸嘴去喝熱稀飯,真老糊涂了!華清馳扭臉對劉朵兒道:“賤人,為九妹日后把你當娘親,先打你二十鞭子,你可愿領?”劉朵兒連連應承:“愿領愿領,賤妾死有余辜,老爺你多打幾鞭子!”少女拿了鞭子,正欲抽打——鬼手伸手阻止:“大人,賈郝仁有罪,他妻子無罪,為何施刑?”華清馳怫然作色:“混賬!本官自施家法,哪個容你多嘴?給臉不要臉,你也滾出去!”鬼手何曾受過此等糟踐?剛才忍了,這卻忍不得,不由自主地去摸柳葉刀——侍妾幽靈般閃至,啪!啪!抽了兩個大耳刮子,嬌叱道:“大膽郝成雙!敢在我家老爺面前出刀,你活膩味了!”鬼手驚怵,侍妾不過三十,功力竟驚人的達到泉劍靈!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侍妾還不算完,冷喝道:“跪下!”鬼手不甘屈服,欲冒死一搏——侍妾掏出白猿玉牌,沉著臉道:“怎么?本小姐跪得,你跪不得?你不想在峨眉劍派呆了?”鬼手一見玉牌,低下了頭,不情愿地跪倒在侍妾腳下。這塊玉牌,比巴掌鎮(zhèn)那三位羽衣真人的還高端,侍妾自稱小姐,必凌虛子道長的幼女無疑!華大人朝外揮揮手:“罷了,你起來吧!一大把年紀,不知禮義廉恥,奸夫蕩婦,妄論夫妻,原本你的不是。”鬼手刷地老臉紅到脖根,確實老糊涂了,把兩人當真夫妻了,二十多年了,早淡化了私奔。
劉朵兒歡歡喜喜地挨了鞭子,被少女領到偏房抹藥歇息。
鬼手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著頭,訕訕而立。華清馳溫和道:“你一大把年紀,也不容易,回去吧!你放心,拐騙人妻一案,念他沒傷害劉朵兒,養(yǎng)大了九妹,不追究便了?!惫硎稚詈粑鼉煽?,涎著臉道:“大人,江采蓮一案,另有蹊蹺——”華清馳打斷他:“后衙只論家事,不談公案,有何辯解,公堂上說吧。”
“回大人!公堂之上不便講。”
“哦?還有這等事?”華清馳感到匪夷所思,“你說說看!”鬼手瞅瞅眾人,欲言又止,華清馳揮手讓少女、書童、師爺回避,鬼手方將巴掌鎮(zhèn)的見聞講了。華清馳沉吟道:“你的意思,賈郝仁不是為了韓家的針法,故意謀害的江采蓮?”鬼手點點頭:“這龜兒子壞我知道,但沒壞到那個份上,也沒有那個種!韓老先生畢竟是他的恩師。老朽看來,江采蓮中蟲毒十有八九,她趁亂逃走時,我親眼看到有人向她發(fā)射暗器……”
“姑且如此,判他個庸醫(yī)害人不為過吧?蟲毒醫(yī)不好不為過,冒險開刀,妄自取舍,致人立亡,就過了!譬如,一個人奄奄一息,明知活不久,即便相求,誰也不會補上一刀,涉嫌殺人之罪?!惫硎职莘?,出門拉賈九智離去。華清馳陷入沉思,女兒九妹當如何安置?
第二天麻麻亮,華清馳與侍妾騎馬,書童趕著馬車,拉著劉朵兒,出城朝西北出發(fā),兩百里官道過松潘府,再轉向西南。春天真的來了,漫山遍野綠油油的,濃潑的綠,在惠風吹拂下,猶如浩瀚大海的波濤。含笑、海棠、桃花、芍藥、紫荊、風信子、虞美人......還有無數叫不上名兒的野花,爭先恐后地開了,爭春姑娘的寵,詮釋春的絢麗。連綿不斷的綠毯,繡著姹紫嫣紅,有鶯歌燕舞,潺潺流水,有彩蝶翩翩,玉蜂嗡嗡……
也是放學時分,也是云間春陽西逝的時候,韓傻兒出學堂門,兩男兩女進自家院。幾個月的苦練,他稍顯壯實了,不好玩的是,乳牙正挨個掉,說話漏風。火火也成了豁牙子,喪母之痛,令她有些消瘦,看人的美眸,添了些許辣味?;鸹鸪兑路骸氨勘?,你家又來客啦,別回了,直接練劍得啦!”韓傻兒不從:“不急,看看哪路神仙?!边呹б路氖帧;鸹鹚κ?,賭氣道:“不理你啦!胖墩哥哥,咱們走!”小胖墩猶記華清馳教誨,勸道:“小師姐,玩會兒怕啥子嘛,瞧瞧熱鬧唄!”
“那你瞧吧!你倆穿一條褲子吧!”火火自顧自走了。小胖墩猶豫一下,還是追了過去。韓傻兒不在乎,一眨眼便到家了。韓春旺正意外,岳母貴足罕踏賤地,華大人更是稀客,怎么一起來了?賈九妹眼里只有劉朵兒,迎上前抱住,喜極而泣:“娘,你咋來啦!走半年了,想死我了!”劉朵兒百感交集:“娘也想你!”韓春旺招呼進屋,坐了石桌的主座,華清馳坐了客座,劉朵兒、賈九妹挨著坐,侍妾立于華清馳身畔,書童西間參觀藥草,韓傻兒放下書包,立于韓春旺身后,仲月看幾眼,接著玩自個的,冰月被劉朵兒抱進懷里。
“九妹,你受苦了!你爹——賈郝仁個老東西,非得讓你留在山旮旯里?!辟Z郝仁嫁賈九妹有三條理由,一是醫(yī)死了江采蓮,二是報恩,三是不忘圣泉村這個本。這門親事,劉朵兒是不贊成的,可惜她婦人做不得主?!澳?,您甭?lián)模以谶@兒挺好滴!我家相公,可受人待見啦!全村上下,沒誰不陪笑臉的?!辟Z九妹報喜不報憂,說的也是實情,又拉了幾句家常,才抱歉地笑笑:“光顧著親熱了,怠慢大人您了,我這就沏茶去!”劉朵兒拉住:“九妹,以后甭喊大人了,他是你父親,親爹爹,娘就是為這來的。”兀地冒出個親爹來,賈九妹驚得張大了嘴巴,無從適應,滿腹疑團望著劉朵兒。劉朵兒羞愧低頭,反正事也做了丑也出了,一咬牙一跺腳,將早年齷齪作了講述,責任全推給賈郝仁。韓傻兒大眼珠看向華清馳:“你才是仲月的姥爺??!我說呢,賈郝仁那個龜兒子,老混蛋,哪配當仲月的姥爺?”華清馳領教過一次了,含笑道:“仲月、冰月的姥爺,不也是你姥爺嗎?”
“那倒也是”,韓傻兒尷尬地笑笑,“我給你面子便是——不過,你博學鴻儒,須教我兩篇文章,我才樂意?!比A清馳樂呵呵地:“這個不難!明兒中了狀元榜眼的,莫忘了我兩篇文章的功勞?!本琶煤π咦o口,一時改不了嘴,韓春旺見狀收拾桌案,欲主持儀式讓九妹正式拜見父親,無奈房間狹窄,石桌不易移動,岳父大人也不能坐正堂,西間堆滿藥草,人只能站,想了想,院里舉行吧,老丈人再是州牧,也是外人。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岳父宜背西面東,一時放了竹椅,置了紅氈,九妹三跪九叩,行了大禮,以父親呼之,更名華九妹。韓春旺行了三拜之禮,改稱岳父大人。輪到仲月、冰月了,華清馳笑吟吟地看向韓傻兒,道:“我這當姥爺的,可受得你跪拜之禮嗎?”
韓傻兒尚未答話,斜刺里聲音傳來:“怎么,又來這套了?”國字臉與梨形臉冒出來了。華清馳正要呵斥,侍妾飛移數步,附在耳邊,低語幾句,華清馳神色一凜,平靜地受了仲月、冰月的禮。侍妾燕子般掠去,給國字臉、梨形臉一人一個大耳刮子,嬌叱道:“傻兒不跪,你倆跪!”兩人那個氣啊,堂堂大劍客,被人上來就打臉,臉沒法要了,人沒法活了!一抖長劍,勢要挽回顏面論個高低。侍妾仍如雨燕翻飛,啪!啪!又賞一人一大嘴巴,嬌叱道:“去劍!”兩人兒童捉黃蝶,沒挨著蝶影兒,眼花繚亂間,劍脫手了。士可殺不可辱,兩人眼里冒火肺里冒煙,不顧命地肉掌相搏,侍妾掏出了白猿玉牌——兩人收手垂立,國字臉心猶不服,憋屈滿滿問:“屬下執(zhí)行師命,上師緣何責罰?”侍妾道:“打你倆在我家老爺面前舞槍弄棒,有話不能好好說?”兩人氣鼓鼓地,好好說?黃花菜都涼了!侍妾將白猿玉牌翻轉,上面一個醒目的“令”字。
白猿令牌,猶如凌虛子道長親臨,國字臉、梨形臉咕咚跪下,低頭及地道:“拜見仙姑!任憑驅使!”和尚修煉為的是成佛,道士修煉為的是成仙,稱呼道長的愛女仙姑,馬屁應該不錯。侍妾命兩人向華清馳磕頭賠罪,那邊韓傻兒不干了,掐腰指道:“你是哪門子仙姑,敢在我家肆意妄為、欺負我朋友?信不信我射你一彈!”說著掏出彈弓,搭上石子。華九妹、劉朵兒、書童俱驚呆了,國字臉和梨形臉也一臉茫然,這小子究竟多大來歷,敢對仙姑發(fā)威?孰料侍妾竟急慌慌應道:“少主發(fā)話,那就免了吧!”韓傻兒收起彈弓:“這不結了——且慢,為何稱我少主?”侍妾遲疑間,華清馳搶先一步道:“她家祖上,跟你爺爺當過差,少主稱得的?!笔替獎倓偢嬖V他一潑天隱密,韓傻兒疑為本朝開國二號人物、劍南王的嫡孫,她的父親凌虛子,當年為劍南王貼身侍衛(wèi),為掩人耳目,才秘遣四大劍客,以發(fā)配方式前來守護,俗禮什么的不可計較。
韓春旺驚恐的神色趨于緩和,懷里的鉆天猴煙花摸兩下松開了,兩位大劍客見機,識趣告退。韓傻兒謂侍妾:“這樣子啊,以后不用了,我爺爺過世了,早不當官了——對啦,你功夫好厲害,教我兩招好不好?我也喊你仙姑,神仙姑姑!”侍妾也是天生麗質,風姿綽約又英氣逼人,年齡與韓春旺仿佛,略一遲疑默許了。亂套,亂得一塌糊涂,依著父親,華九妹須喊侍妾姨娘,韓傻兒喊姥姥,可父親、丈夫沒干涉,她婦道人家憑啥干涉?眾人又回到堂屋,華清馳談起賈郝仁的案件,征求女婿的意見。韓春旺嘆道:“人死不能復生,果如郝老爺子所言,當不得謀財害命之罪,還是罪罰相當吧!”侍妾道:“郝成雙不敢撒謊,以囊腫黑紫判斷,確實疑似蟲毒?!比A九妹道:“他養(yǎng)了女兒十八年,固然覬覦我家相公的針譜,還是網開一面、刀下留人顯得咱仁義。”韓傻兒堅決反對:“不可網開一面!這個老混蛋心全黑了,只會禍害好人!”想起娘親臨終前的苦澀笑容,不禁淚濕衣衫。華清馳推斷,江采蓮因韓傻兒喪的命,也戚戚然,勸道:“小朋友莫要悲傷了,我一定重重懲治他!不過,朝廷有法度,殺他不殺他,《大德律疏》說了算?!表n傻兒懂事地點頭:“嗯!”華九妹取下掛著的臘肉、粉條,去廚屋做飯,劉朵兒跟去幫廚。
這當兒,景德震、景濟仁聞訊趕來了。景濟仁老遠就磕頭,感謝華大人的大恩大德,華清馳提醒,景棠沐這次吃了癟,未必徹底絕了念頭,多加謹慎才是。景濟仁告知,已經和好了,應景棠沐要求,他籌銀兩千六百兩,已交割完畢,還一起喝了酒,共同起誓,既往不咎。景德震證實,所言非虛。景濟仁即恭請華大人景府用晚宴,讓他略盡心意——瓜田李下,華清馳豈肯俯就?在女兒女婿家吃飯,心里踏實些,再說,第一頓飯,也沒有旁家吃的道理。少頃,六個大盤子端上來,景氏叔侄忙不迭地告辭。席間,劉朵兒感慨萬千,如果自己不忘初心,一大家人其樂融融,該多好!可惜,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追……吃飯因陋就簡,住宿不好遷就。正頭疼,茍史運也得到訊兒,專程相請了。華清馳心道,上次未遂所愿,其憤憤然面有不平,這次嘛,會會奇人茍古賢的后輩也不錯……
劉朵兒與侍妾被安排進那套新房,華清馳領書童去了客房。隨后,華清馳與茍史運或茶或酒,攀談了半個時辰。韓傻兒纏著侍妾,夜色中請教劍法,不久便露出狐貍尾巴:“仙姑你認識我娘親嗎?”答:“認識呀,你娘親可俊了,功夫也俊?!苯缮彽拿?,是甜美,如一朵笑蓮,安靜而迷人,男的喜歡,女的也喜歡,京城長安初見,都還青澀未褪,自己二級大劍客,江采蓮劍客巔峰,自己為老爹凌虛子親手所教,江采蓮為江東四俠白雞冠的愛徒,顛倒過來,孰高孰低還未可知。韓傻兒拋出自己最想問的:“你說我娘親中了蟲毒,是真的嗎?”侍妾非??隙ǎ骸罢娴模窍x毒!”鬼手對囊腫描述過,確為蟲毒無疑。韓傻兒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仙姑你知道誰下的毒嗎?”侍妾想想道:“哦,大概是長白劍派的吧,我也說不準——你想報仇是么?他們全死翹翹了!想找長白劍派算賬,也得等長大,到時候自會有人幫你?!泵缃娜松瞄L用毒,長白劍派的一個支派也善于用毒,跟峨眉劍派三位劍靈對搏的,應該不是苗疆的,苗疆的武功沒那么強悍,而對付長白劍派,決非韓傻兒一人可為。韓傻兒卻豪氣干云:“不!我要親手報仇,踏平長白劍派!”侍妾倍受感染:“好!少主志向恢宏,來日相招,必當鞍前馬后!”韓傻兒大大咧咧道:“打仗是我們男子漢的事兒,你們安享太平好啦!說過不喊少主啦,怪別扭滴!”侍妾應和著好吧、好吧,邊打了個哈欠。韓傻兒見狀,即送她回房,邊走邊問:“仙姑你叫什么名字呀?知道名兒,找你也好找??!”
“我道號雨燕子,曉得的人不多?!笔替纸杏暄?,附加一個子,標明劍靈身份,至于姓氏,還不便公開。
“雨燕子,蠻好聽滴!”韓傻兒拍過馬屁,指了房門,轉身又去纏華清馳,他精力還旺盛著呢。
華清馳與茍史運聊過一陣,也乏了,強打精神,就《大學》、《中庸》的難點、疑點,傾力做了輔導和解答,直到眼皮打架,韓傻兒才放過他。
又練了一遍劍,韓傻兒才去睡覺。
第二天,華清馳一行告辭。經過反復考量,決定華九妹現(xiàn)狀不變,究其根本,維持韓傻兒的現(xiàn)狀,才是重點。如果搬到虛有州,生出不虞之變,擔不起干系。經過兩天兩夜的翻來覆去,劉朵兒也想開了,與其死纏爛打,不如及早放手,興許還可留下念想。返程后便接了休書,遠赴觀音閣出家修道。
又幾日后,雨燕子帶著少女作伴,再登圣泉村探望韓傻兒一家。賈郝仁被處徒十五年、流三千里,抄沒家產,除賠償受害人家屬外,悉數納入官庫。韓春旺、景棠沐各得賠償白銀六百兩,雨燕子正是專程送銀而來。
這筆賠償,略顯尷尬,賠償韓春旺,等于也賠給了華九妹,賈郝仁作為父親時,平日何曾出過六兩?既然官府三堂會審公斷的,韓春旺心安理得地受領了,他有些事情要辦,也缺銀子。他感到,新岳父更老奸巨猾,短了協(xié)商時景棠沐的一百畝果園,給他找回六百兩,自可絕了他的忌恨。
第一件事情,翻蓋房子。三個娃兒一天天大了,擠在一間屋里,不方便。景府那樣的大院子,沒必要,景德震家那樣的就行,大概百十兩吧。第二件,為韓傻兒打造一把趁手的劍,訂制一張適宜的弓,老是練木劍,分量、準頭會失真。劍與弓,他是外行,聽聽茍史運的意見再說;第三件,繪華九妹添置衣服首飾,現(xiàn)在妻子成州牧家的千金了,見人的行頭不能不講究。余下的錢,視情況再購置一些藥草。
韓春旺提到鑄劍,雨燕子讓同來的少女解下佩劍,交予韓春旺。她的佩劍,看似也不大,卻為玄鐵用峨眉劍派秘方、經過九九八十一天鍛造而成,暗含金光,聲如鐘磬,重達三百斤,是馳名武林的天金磬音寶劍。少女的佩劍,為她年幼時獲贈,也是寶劍,本為兩柄,一雄一雌,擬為定情之物,結果沒用到。少女為華大人平反冤獄所救孤兒,死心塌地做了侍女,后來才跟她親近,她也傳授了不少功夫。兩柄小劍,漸漸落到了侍女手中,而侍女,似乎與眾不同,就喜歡佩戴這柄雄性寶劍,不愛那柄雌性的。少女原名喜鵲,雨燕子改作了蜻蜓,稱呼鵲兒不雅,還是蜓兒,既親昵又順口,跟她也暗合尊卑之分。
蜻蜓名為侍女,受華大人嬌寵,與養(yǎng)女無異。她芳年十七,姿容秀麗,只對華大人一心一意,余者多不屑,是有名的冷美人。對雨燕子還算客氣,論主仆么?抱歉,還差得遠。雨燕子曾熱心撮合她和書童的婚事,哪料想碰了一鼻子灰,回說喜鵲一輩子侍候老爺,不嫁人。雨燕子明白,她不自稱蜓兒時,便表示跟自己生分了。
蜻蜓戀戀不舍地解下佩劍,道:“燕姐姐,給他那把雌劍不好嗎?”雨燕子道:“蜓兒真會說笑,你一個女孩兒家,用雄劍;他小男子漢一枚,用雌劍,豈不滑稽?”韓春旺忙道:“君子不奪人之愛,我們再鑄一把便了?!庇暄嘧拥溃骸澳隳睦镨T去?劍南道大大小小的鐵匠鋪,誰能鍛造出來?這柄劍不敢說削鐵如泥,卻也是短劍中的極品,傻兒現(xiàn)在用,再合適不過了。”韓春旺還要推辭,雨燕子道:“一家人見什么外?即便這柄天音劍,傻兒用得著,也決無二話!”
說著韓傻兒,韓傻兒就到了。雨燕子說到那份兒上了,蜻蜓只好將佩劍獻出,乍見韓傻兒龍驤虎步,風骨不凡,也添了幾分情愿。韓傻兒接過劍,演練了一遍,嘖嘖稱贊:“好劍!好劍!”韓春旺提示:“姑娘的心愛之物,確是好劍!”韓傻兒憨笑道:“劍是好劍,可惜我不稀罕?!币慌赃f予隨來的火火:“劍圣小魔女,你試試!”雨燕子問道:“練劍之人莫不喜歡寶劍,傻兒何出此言?”韓傻兒答道:“我又不跟人斗劍,要寶劍什么用?那個姓童的總鏢頭說,到了劍王,飛花、樹葉均可作劍,啥子寶劍不寶劍滴!”
劍王?好大的口氣!幾十年來,劍王在江湖上絕跡了。
雨燕子喜不自勝,她瞧出火火已達初級大劍師水準,心念一動,有了打算?;鸹疠p盈敏捷,最適宜練她的功夫,且是個美人坯子,眼里有股辣味。走近蜻蜓道:“好妹妹,跟你商量個事兒唄,你兩把劍都讓出來好不好?”蜻蜓茫然:“燕姐姐不讓我練劍了?”
雨燕子笑道:“哪兒會呢?你瞧兩個金童玉女——姐姐不虧待你,明兒就飛鴿傳書,讓我們的大師傅,比照天音劍的樣式,打造一個一百多斤的,做你的專屬佩劍?!彬唑血q豫不決,這對袖珍寶劍,她太喜歡了。雨燕子加大了砝碼,咬耳朵說:“好妹妹,姐姐知道你心思,回去就跟老爺說,收了你,總成了吧?”蜻蜓霎時羞紅如楓葉,小胳膊連推:“去你的!凈胡說!兩把劍有啥子當緊?再取笑我,告訴老爺去!”
雨燕子知道答應了,卻說:“妹妹別告了,姐姐不敢了?!币幻娼凶』鸹穑骸靶⊙绢^,你叫什么名字呀?”火火答:“我叫火火——學名茍不雪!”
“嗯!”雨燕子點頭,“好名字!茍不雪——雪兒,雪花飄飄——我問你,想跟我學功夫嗎?”火火睜大眼睛:“跟你學功夫?”心道什么來頭,是個人就想當師父啊!韓傻兒忙拽她:“快跪下!拜師父!牛掰,超級牛掰!”雨燕子腳底生風,拔地而起,一招天女散花,七片不同方位的樹葉簌簌落下。火火立刻佩服得五體投地,麻利兒跪下,口稱:“徒兒火火,拜見師父!”雨燕子笑著拉起:“今后,為師便喊你雪兒,可好?袖珍寶劍,還有一把,下次便帶給你?!被鸹疬B連點頭:“雪兒聽師父的!”與師父相比,郝寶寶、童心圓什么的,都弱爆了。
小胖墩饞得直流口水。
收過徒弟,雨燕子尋思在哪里傳授武功,去劍南門是否顯得打人家臉了?韓春旺卻趕小不點們先去練劍,其它事兒稍后再說。他請雨燕子到屋里,開門見山地說:“姨娘太破費了!春旺無以為報,替姨娘把把脈吧!”雨燕子一激靈,當侍妾十年了,肚子一直不見動靜,求過醫(yī),未見好轉。
韓春旺眉頭緊蹙,細細把脈,一炷香過去,才露出微笑:“姨娘在水里練過功吧?!”雨燕子點頭,御醫(yī)總管的傳人,神乎其技真不是吹的。她年少時要強,只要不結冰,經常在水里練。
“月事期間,最忌生冷!”韓春旺坦然相告。雨燕子臉一紅,與大老爺們說月事、懷孕,怪難為情滴,但生孩子對她至關重要,能否上位,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便盡量平靜地說:“請先生施以援手,對癥下藥,感激不盡!”韓春旺淡然道:“不用感激!君贈我以桃李,我報君以瓊瑤,兩訖了。”說完便開藥方。這個藥方,須用不少名貴藥材,相當燒錢。
華九妹心理比較復雜。治療雨燕子,讓父親添兒添女,延續(xù)香火,無疑是功德一件,另一方面,雨燕子有了子嗣,升了正牌夫人,娘親劉朵兒想要破鏡重圓,可就難上加難了。韓春旺將藥配好,分三十包,叮囑每天煎一包,一月后再來,視情況進行第二個療程。春天萬物新生,蓬勃向上,是治療不孕不育最好的季節(jié)。
當晚是上弦月,借著月色,雨燕子指點了韓傻兒、火火的劍術,小胖墩旁觀,也獲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