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老伴的百天忌日了。
老徐呆呆地站在全家福前，雙眼凝視著老伴慈祥的笑容，一百天了，你已經(jīng)離開我整整一百天了，一百天都沒有跟我說過話了，唉。連個夢也沒給我托過，你到底在那邊過得怎么樣，老伴兒啊，你要是有魂兒，就回家看看我吧，自從你走了以后，我整天像個傻子一樣不知道要干什么，想說句話你也聽不見了，你不在了沒人愿意聽我說話，孩子們都忙，都沒時間聽我這個老頭子嘮叨。唉，你不在了，家里亂七八糟的事可多了，我一個人應(yīng)付不來啊。以前你在的時候，家里什么都是井井有條，什么煩心事都沒有，現(xiàn)在怎么這么多事兒啊，唉，你不知道，你走了，剩下我一個人活得沒勁啊。你呀，你不該走在我前頭呀，你歲數(shù)還不大呢，怎么就走在我前頭了呢？咱倆換換該多好啊?，F(xiàn)在剩下我一個孤老頭子，不習(xí)慣啊。
老徐抽泣了幾下，抬手抹了抹眼角。
老徐哭著，照片里的老伴笑著。
手機(jī)響了。
大兒子來電。
“喂，徐洋啊。”
“爸，我們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就到家了?！?p> “行，知道了。路上小心點(diǎn)兒?！?p> 剛放下手機(jī)。門開了，徐江路璐帶著毛毛來了。
“爺爺！”毛毛脆生生地叫道。
老徐一聽見孫子的聲音，煩惱減少了一半，笑呵呵地把孫子一把抱起來，“寶兒，想死爺爺了?！?p> 毛毛摟著老徐的脖子膩來膩去，“爺爺，我都好幾天沒看見你了?！?p> “是是，爺爺也想你了?！?p> “我也想爺爺了。”毛毛的圓臉蛋在老徐臉上蹭來蹭去，把老徐甜蜜的。孫子一笑解千愁。
“爸，大哥他們是下午回來嗎？”
“剛才來電話了，說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了?！?p> “哦，那我們先做飯吧?！毙旖畔率掷锏牟耍懊鸂敔斖鎯?，我們做飯?！?p> 徐江和路璐進(jìn)了廚房。
老徐跟毛毛在客廳里玩。
“爺爺我要玩樂高。”
“哦，好好。爺爺帶你拿去?！?p> “爺爺跟我一起玩?！?p> “好好，爺爺跟你玩啊，乖?！?p> 老徐帶著毛毛到書房找玩具了。
看老爸進(jìn)了書房，路璐才小聲說：“我看爸這幾天情緒還可以，你覺得呢？”
徐江回頭看了看進(jìn)了書房的老爸，“好像比前一陣好點(diǎn)兒，最近這幾天也沒嗆水沒咳嗽，睡覺情況也好了?！?p> “唉?！甭疯磭@了口氣，“爸不容易，可這事必須得靠自己扛過去?！?p> “嗯，慢慢來吧，需要時間?！毙旖f。
“有毛毛跟他玩兒好多了，老人見了小孩兒最高興，我爸也那樣。唉，你說這倆爸，怎么都這命啊?！?p> 路璐搖頭，倆老頭兒都失去了老伴，成了鰥夫，唉。
徐江瞅了瞅書房那邊，老徐帶著毛毛拎著一箱子積木出來了，就沒再說什么。
“找到玩具了？”路璐笑著跟孩子說：“跟爺爺去客廳好好玩兒啊?！?p> “媽媽也跟我玩兒。”毛毛說。
“媽媽和爸爸做飯呢。你先跟爺爺玩兒?！?p> 路璐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晚上得多弄幾個菜吧，大家都在呢?！?p> 徐江道：“嗯，十個菜吧，晚上少弄點(diǎn)葷的，多弄幾個素的吧?！?p> “嗯，大晚上吃得素點(diǎn)兒好。對了，明天掃墓也得準(zhǔn)備點(diǎn)兒菜吧。”路璐提醒。
“等咱們吃完飯我再準(zhǔn)備。得弄四菜四果四點(diǎn)心，一會兒吃完飯弄吧。你把這些都洗洗。”徐江指指桌子上各個塑料袋，“把這都洗了，幫我切好，一會兒我來炒，我先把魚燉上。”
“行?！?p> 徐江和路璐分工合作，一個人負(fù)責(zé)洗菜切菜，一個人掌勺，兩人向來都配合得很好。
“爺爺，這個是《遠(yuǎn)方的家》?！泵钢娨曊f。
老徐笑笑，“哦，對?！崩闲焯蹛鄣?fù)O子，“乖寶，你怎么知道的？”
毛毛走到電視機(jī)前，用嫩嫩的小手指指著屏幕右下角的四個字，念道：“這四個字是——遠(yuǎn)、方、的、家。”
老徐樂了，“真的是遠(yuǎn)方的家，你認(rèn)識這四個字啊？這么厲害。”
“嗯，我認(rèn)識，你看，遠(yuǎn)、方、的、家?！焙⒆又钢娨暺聊?，說得跟真的似的。
“行了，寶兒，快過來吧，離電視遠(yuǎn)點(diǎn)兒，別瞅壞眼睛了?！?p> 毛毛聽話，趕緊離開電視走到沙發(fā)這邊來了。
老徐摸摸小孫子的毛頭，“真是爺爺?shù)墓詫殐??！?p> “爺爺為什么每天看《遠(yuǎn)方的家》?！?p> “因?yàn)楹每窗 ！?p> 毛毛手里拿著樂高積木玩著，一邊玩一邊問：“為什么好看??？”
老徐笑著回答孫子：“因?yàn)橛幸馑及??！?p> 孫子繼續(xù)追問：“為什么有意思啊？”
孩子是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老徐道：“因?yàn)檠剑麄內(nèi)チ撕芏酄敔敍]去過的地方，爺爺愿意看看這些，看看那些跟我們這兒不一樣的地方?！?p> “為什么那些地方跟我們這兒不一樣？”
“每個地方都不一樣啊，不一樣才新鮮，新鮮才覺得有意思。”
老徐覺得給孩子解釋得夠清楚了。
孩子不再追問，轉(zhuǎn)了話題，“我姥爺也看《遠(yuǎn)方的家》。”
“是嗎？”
“為什么我姥姥和奶奶就都不看了呀？”“奶奶為什么就不看電視了呀？”“奶奶去哪兒了呀？”
孩子的連續(xù)突然發(fā)問，讓老徐有些不知所措。
“去哪兒了呀？”
看爺爺不回答，孩子繼續(xù)追問，孩子要答案。
孩子的問題老徐不知道以何種方式來說明，他只能試圖轉(zhuǎn)移孩子的注意力，“爺爺跟你用積木搭個大樓房好不好？”
“好，爺爺跟我一起搭?！?p> 孩子果然不再追問了。孩子就是孩子，就是天真。
徐江已經(jīng)開始炒菜了，廚房里飄來一陣陣香味。
“好香呀?！泵f：“爺爺我都餓了?！?p> 老徐摸摸毛毛的小肚肚，“餓了呀？爸爸正做飯呢。”
“我肚子都餓方了，爺爺你餓嗎？”毛毛看著爺爺問。
老徐笑笑，“乖寶，爺爺不餓。你都餓方了呀？”
“嗯，爺爺你怎么不餓呀？”
“爺爺是大人，不餓?！?p> “大人不餓，我小孩就餓了。等我長爺爺這么大就不餓了。”
小孫子的話讓老徐心里暖暖的，他忍不住抱抱孫子。
怪不得老話說“抱孫子”呢，孫子就是用來抱的，抱著孫子就心情舒暢，抱著孫子就什么煩心事都沒了，孫子是個好東西，家里有這么個小家伙真好。
徐江路璐在廚房里忙活，老徐和毛毛在客廳邊看電視邊搭積木。其樂融融。
大門開了，徐海夫婦來了。
沙敏自從喪葬費(fèi)那事之后，還沒有登過門，老徐為此很生過一陣兒氣，她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來，或者她自己根本就不想來。
今天沙敏來之前，徐海特地問過老徐，“爸，沙敏晚上來行嗎？您要不想見她，我就不讓她來。”
兒子既然都說出來了，老徐也不好意思說不讓她來，雖然心里還是不痛快，不過兒子終究是兒子，兒子的媳婦也終究跟兒子是一家人，老徐還能說什么狠話，只說：“想來就來吧，我沒不讓她來?！?p> 于是沙敏這才出現(xiàn)在了老徐面前。
“爸?！鄙趁魯D出笑容，叫了一聲。
“哦，來了?！崩闲觳幌滩坏鼗貞?yīng)了一句。
不管怎么樣，矛盾總算過去了。
老徐大人不計(jì)小人過。
老徐現(xiàn)在覺得什么都無所謂，別說兒媳婦不想來，就算是兒子不想登門，老徐也不在乎，自己也能生活，即使沒有兒子們，自己也能雇個保姆，有什么不行的。
老徐年輕時候也是個要強(qiáng)之人，學(xué)習(xí)好，工作強(qiáng)，正因?yàn)橐獜?qiáng)的性格才干到了后來局長的位子。
沙敏打了個招呼就進(jìn)廚房去了。老徐也沒再理采她。
“我哥他們快到了嗎？”徐海問。
“快了吧。”老徐看看表，“六點(diǎn)半應(yīng)該差不多了?！?p> “哦，他們一家三口都回來嗎？”徐海問。
“應(yīng)該是，沒說誰不回來啊?！崩闲炜纯葱旌＃瑔柕溃骸拔掖髮O子呢？怎么沒回來？”
大孫子可是老徐的心頭肉，長孫，從小爺爺疼奶奶愛。
“哦，他晚上十一點(diǎn)的火車才到?！?p> “哦，這么晚啊。以前不是六點(diǎn)的火車嗎？”
“沒買到票吧，反正打來電話說是十一點(diǎn)到。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讓他過爸這兒來了，明天早上帶他一起去給奶奶掃墓。然后帶他過來看爺爺?！?p> “哦，好。明天早上我也跟你們?nèi)??！?p> “唔，爸也去啊？”
按照鄉(xiāng)俗，掃墓只是孩子們的事。
老徐鄭重地說：“我也去，我想去看看你媽?！?p> 徐海點(diǎn)點(diǎn)頭，“行。爸想去就去看看吧?！?p> 老徐點(diǎn)頭，“嗯，想去?！?p> 氣氛快要凝滯地時候，毛毛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爺爺，給我找一個紅色的塊兒塊兒?！?p> “哦，紅色的？”老徐在樂高積木箱子翻找起來，小孫子要紅色的，那就得趕快給找到。這小孩都不是小孩，都是小爺，說一不二，說出來的你就給馬上給他辦，要不然就該來脾氣了。
“我給你找吧。”徐海說，動手扒拉了扒拉箱子里積木，拿起兩個紅色積木塊。
“不要不要，不要二大爺找，爺爺找，爺爺找。”毛毛不高興了，用小手搶過徐海手里的積木。
“嘿，小不點(diǎn)，還就得爺爺找？這小脾氣?！毙旌妨恕?p> “就爺爺找，二大爺別動我的東西?！?p> “好好，不動不動?！毙旌７畔率掷锏姆e木。
老徐樂了，“好好，爺爺找?！?p> 誰能拿孫子有辦法，老徐繼續(xù)在箱子翻找。
“明天吃了晚飯，咱們一起開個會吧?！崩闲旄旌Ｕf。
“哦。”徐海知道老爸早就想組織一次家庭會議，也只有百天忌日是個機(jī)會了，平時人總也湊不齊。
“我想開個會，有些事我給你們交代一下兒，跟你們說說我也就踏實(shí)了，你們心里也有個數(shù)?！?p> “咚咚咚”三聲敲門聲。
“可能是你哥他們回來了。”
徐海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正是徐洋一家三口。
“爺爺！”孫女進(jìn)來給了老徐一個大大的擁抱。
老徐心里高興，孩子們都回家了。
可是，這熱鬧，慶祝的不是節(jié)日，是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