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貴妃生辰（二）

　　　　趙雅薇趁中途更衣的時間走到廊下透氣，駝紅色的雙頰被冬日的寒風(fēng)一吹仿佛一雙帶著涼意的手在輕輕摩挲著她的臉，讓人欲罷不能。

　　如鶯扶著她坐下，輕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好一會趙雅薇才感覺神志慢慢清明起來。

　　“他這是什么意思？”

　　她拿著帕子拭嘴，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像是在問如鶯，又像問自己。

　　如鶯側(cè)頭，“奴婢也不知，皇上之前從未向娘娘透露過冊封之事嗎？”

　　趙雅薇搖頭，心沉了沉，“沒有，他只是在楓兒的事上答應(yīng)過本宮會好好考慮?！?p>　　“許是皇上想趁娘娘生辰給娘娘多一重寵愛呢？娘娘冊封皇貴妃和殿下封王賜婚應(yīng)該是不矛盾的?！?p>　　“不會?！壁w雅薇揉著眉心，“皇上冷落后宮多年，雖近日連著幾晚夜宿于我宮中，卻并不熱衷于……帳內(nèi)之事，也無半點要加封于我的意思。如今福王在前朝的羽翼漸豐，溫言玉也虎視眈眈，本來楓兒封王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但與陸府聯(lián)姻卻非同凡響。本宮也是想著趁陸家那丫頭年幼，搶先把這婚事給定下來，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可這么些年來，楓兒往將軍府跑得勤，多少落入了某些人的眼里，起了防備之心。卻不想皇上今日會突然給我晉封，這不尋常，就怕……”

　　“娘娘怕什么？”

　　“就怕皇上這招借刀殺人，將我們母子架上烤火爐上，想讓我們……鷸蚌相爭?！?p>　　如鶯驚恐，問道，“可四殿下是皇上的親兒子呀，皇上一共才四子，榮王還……他為何要這么做？”

　　趙雅薇嘴角掛起一抹諷刺的笑意，聲音竟比這刺骨的寒風(fēng)還要冷上了三分，“為何？還能為何？他這皇位是怎么來的天下皆知，自然也不會在意骨肉親情。更何況……如鶯，我總懷疑他是知道了些什么，萬一……”

　　“娘娘?！比琥L突然打斷了她，果斷地說道，“娘娘喝多了酒，竟說起了糊涂話，還是進(jìn)殿讓奴才們上些醒酒湯，午睡醒來也不至于會頭疼，晚上還有宴席呢?！?p>　　趙雅薇剛想張口，如鶯迅速附在她耳側(cè)說道，“有人來了。”

　　趙雅薇轉(zhuǎn)眼便嬌弱不堪地倒在了如鶯懷里，撫著額頭，一副難受至極的模樣。

　　溫言玉看著寒冬臘月里依然香氣撲鼻的寶華殿面上閃過一絲陰狠，但那轉(zhuǎn)瞬即逝的情緒在看到趙雅薇主仆二人時立刻換上了如沐春風(fēng)般的笑容，人未近，銀鈴般的笑聲已傳來。

　　“皇上剛還在問妹妹去哪了，原來妹妹撇下大伙，自個兒躲起來尋清靜呢?！?p>　　趙雅薇柔弱無骨的樣子讓溫言玉恨得牙癢癢，她是江湖女子，骨子里流著江湖女兒的英姿俠骨，做不出那妖媚嬌弱的樣子。偏偏這世上的男子大多喜歡這樣風(fēng)騷狐媚樣的女子，連九五之尊的西甘皇帝也不能免俗。

　　溫言玉心中將趙雅薇咒了個遍，面上卻不動聲色，半點不敬之意都沒有，全然一副姐妹情深，與有榮焉的樣子。

　　她笑吟吟地朝趙雅薇拜了拜，趙雅薇直起了身子，撫了撫衣裙笑道，“溫妃無須多禮，本宮的確是因為貪杯，這會頭暈暈的，倒是讓大家見笑了?！?p>　　溫言玉一臉關(guān)切地問道，“那妹妹可要緊？話說回來，今日是妹妹生辰，皇上又親封了妹妹為皇貴妃，如此大喜之事，妹妹心里高興，多喝點也不算什么。宮中果酒爽口綿柔，最適宜女子飲用了?！?p>　　“本宮記得溫妃向來喜歡濃郁的烈酒，本宮想著今日宮中女眷眾多，各家千金小姐貴體嬌弱，怕不不習(xí)慣那種隨意可見的街頭烈酒，故而命人準(zhǔn)備了去年年尾剛釀的果酒，倒是忘了你的喜好，是本宮的疏忽啊。”

　　溫言玉本就被她一口一個“本宮”、“溫妃”給堵得慌，現(xiàn)見她雖嘴上說著謙意，話里卻是嫌她出身低微，連喜歡的都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頓時面上掛不住，由腳底生出一股惱恨。

　　趙雅薇心中恥笑，到底是個沒教養(yǎng)的，還自稱姐姐，她也配。

　　“好了，本宮也該進(jìn)去了，皇上還要午睡，本宮得去伺候著。溫妃若是無事，正好本宮了留了各位夫人小姐，溫妃可愿替本宮招呼著？呵呵呵，晚上本宮定會讓人為溫妃備上特制的烈酒?！?p>　　她說完，也不等溫言玉反應(yīng)過來便攜著如鶯翩然而去。

　　留下溫言玉生生地折斷了一根指甲。

　　……

　　飯后朱禧道回了乾坤殿，趙雅薇卸了妝，身居一套家居服看著面前冊封皇貴妃的詔書靜默不語。

　　“娘娘怎的還不睡？今兒個晚上還有您勞累的，快小歇一會兒吧?！?p>　　如鶯過來看到趙雅薇在發(fā)呆，柔聲催了一句。

　　趙雅薇掩嘴打了個哈欠，問道，“都安排好了？”

　　如鶯回道，“娘娘放心，各府女眷奴婢都已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四殿下帶著各家公子少爺們?nèi)ケ葎α?。奴婢按娘娘的吩咐，將陸家母女安排在了芳華苑，那處安靜幽雅，景致極美?！?p>　　“嗯?！壁w雅薇攏了攏狐毛圍脖，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一大片陰影，“那就好，本宮也乏了，還是睡一會兒吧，睡飽了晚上才有精神看戲?！?p>　　“娘娘是今晚的壽星，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迎接各方的恭賀?！?p>　　“晚上你盯著點溫言玉和劉嬪，切莫讓一些不知道哪跑出來的野貓野狗壞了本宮的壽宴?！?p>　　“奴婢尊命?！?p>　　吃飽喝足的陸青瑤滿足地躺在芳華苑院中的秋千椅上曬太陽。

　　晨起還寒風(fēng)凜冽，這到了中午居然暖陽高照，照得人都發(fā)懶起來。

　　皇宮就是皇宮，沒想到外頭天寒地凍，這院子居然姹紫嫣紅，梅花、一品蘭、瓜葉菊、三色堇，連那窗臺下的那株水仙都是罕見的瑤池點翠，給整個院子平添了幾分春意。

　　陸夫人感嘆宮中花匠心靈手巧，愣是將這僻靜的春意盎然。

　　不過，這樣一個位于皇宮西北角的不起眼宮殿，怎么會有人日日來打掃，還種植了這么多奇花異草，有的甚至還不是西甘本土所出，這院中曾經(jīng)住過什么人嗎？皇貴妃又為何要安排她們在這歇息？

　　陸夫人想不明白，只能提醒自己要多加小心，宮宴一結(jié)束后就帶著孩子們離開。

　　“瑤兒，小心貪玩著了涼，有你好受的?！?p>　　陸夫人給完全不顧形象橫躺在秋千椅上的陸青瑤披了件披風(fēng)，好笑她倒是沒辜負(fù)這滿院春色，會享受得很。

　　陸青瑤拉過陸夫人一起坐下，將頭枕在她腿上，如貓咪般滿足地嘆了口氣。

　　要論會享受，果然誰都比不上皇家的人吶。

　　“二哥和三哥呢？”她問陸夫人。

　　陸夫人輕輕幫她梳理著一頭濃密柔順的秀發(fā)，慈愛地說道，“和四殿下他們?nèi)ケ燃恕，巸海突匚堇锶ニ?，陽光晃眼，一會要眼睛疼?！?p>　　陸青瑤將頭朝陸夫人懷里埋了埋，閉著眼就說道，“這樣就好啦，我就瞇一會，吃撐了，睡不著?！?p>　　陸夫人哭笑不得，又想到心中那股說不清的壓抑感，呼吸一滯。

　　陸青瑤眉頭微皺，說道，“娘，落春呢？”

　　自落春以常吾念的身份進(jìn)了將軍府做了陸青瑤的管事嬤嬤后，為防露出馬腳，也為了讓她適應(yīng)將軍府的環(huán)境，陸青瑤故意冷落了她一段時間，今日才借著進(jìn)宮的由頭帶了出來。

　　“和蔣嬤嫉在屋里煮茶呢?！?p>　　“娘，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她神情姿態(tài)未變，如同談?wù)撎鞖獍爿p輕問陸夫人。

　　陸夫人一頓，想到今日出門時，陸青瑤突然喚了落春陪同，此時又問出了這樣一句話，定是她也察覺出了些什么。

　　“瑤兒，你為何這么問。”

　　陸青瑤雙手環(huán)上陸夫人的腰，心道果然被說中了，這才多一會，臉頰就發(fā)燙了。

　　她朝陰影里鉆了鉆，含糊地說道，“吃飯時我們的位置雖說不是最顯眼的，卻也在正中間，好多嬪妃的坐位都比我們偏。還有皇貴妃娘娘連句話都沒跟咱們說，卻命人將我們安置在了這，娘覺得這是間普通的宮苑嗎？”

　　還有句話陸青瑤沒敢說，她總覺得無論是皇貴妃趙雅薇還是溫妃溫言玉，亦或是那看似膽小懦弱的三皇子生母劉嬪，甚至是幾個位分不高的貴人，她看著總覺得眉眼間有她娘的幾分影子在。

　　這實在詭異，難道是她多心了？

　　陸夫人釋然一笑，她的瑤兒竟看的如此透徹，卻比她坦然淡定了許多，一下子便讓她浮躁的心安定了不少。

　　“那瑤兒覺得我們該怎么辦？”

　　陸青瑤伸手蓋上一側(cè)臉頰，陸夫人笑著拿開她的手，用錦帕替她擋住了陽光，她嘟囔著說道，“心動則物動，心靜則物靜，如心動，則人妄動。娘，眼睛疼?！?p>　　陸夫人一愣，轉(zhuǎn)而恍然大悟，心中大震，像不認(rèn)識般看著陸青瑤，說不出的激動。

　　如心動，則人妄動，心不亂則行不亂，她是一品誥命夫人，更不論如今丈夫長子手握重兵出征邊關(guān)，來明的，誰敢動她？來陰的，誰能動得了她？

　　大概也只有這個小東西現(xiàn)在還能看的如此透徹了吧。

　　“我還是回屋吧，太曬了?！?p>　　陸青瑤再也忍不住，驟然坐起，震的秋千連連晃動。

　　陸夫人連忙穩(wěn)住架子，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帶她進(jìn)了屋。

　　陸青瑤的笑容在陸夫人轉(zhuǎn)身那一刻凝固在了臉上。

　　魑魅魍魎的小鬼不可怕，就怕披著羊皮的衣冠禽獸，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