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亂世小兵槍鋒寒
大街之上的那人停了下來，隔著趙老頭兒十來步距離，解下后背的銀槍，看著趙老頭兒。
趙老頭兒抿嘴向?qū)Ψ娇慈?，有些印象，此人曾在九龍深淵處打劫過他，好像叫做什么韓小裊。
“前輩，我想拜你為師?！表n小裊跪拜了下去，仰著頭，死死看著趙老頭兒。
趙老頭兒笑了下，拒絕道，“小子，我很欣賞你的膽量。不過，老子教不了你什么?！彼戳搜垌n小裊手中的銀槍，揺了下頭。
江湖里，鮮有人把銀槍作為武器。
韓小裊跪拜在地上沒動，再次開口道，“請前輩收我為徒。”
“老子說不收就是不收，你走吧。”趙老頭兒輕揮袖，隨之跪拜在地上的韓小裊整個人往后倒去。
他往回轉(zhuǎn)身，在韓小裊站起之時，他把門關(guān)上。
韓小裊盯著緊閉著的房門，臉上露出失望，又很快平靜下去，他偏頭看了眼不遠(yuǎn)之處，獨(dú)自的走了過去，尋了個角落，蹲坐下去。
世事難料，他沒有想到趙老頭兒竟然是個大人物，他的眼力看來有些不好。
韓小裊摩挲著槍鋒，他不信趙老頭兒一點(diǎn)也沒認(rèn)出他手里的銀槍。
此桿銀槍乃是仿造午家的傳世兵器鍛造而成，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午子丑，其父輩午烈曾是名響大晉的人物，黃華坡一役也算是和趙老頭兒并肩作戰(zhàn)過。
在韓小裊還在戰(zhàn)場的時候，他在戰(zhàn)場上聽過‘淮陽午子丑，槍下出驚龍’的贊譽(yù)，他從淮陽城中參軍，編入的隊(duì)伍就是午子丑的麾下。
面對著這位年少將軍，韓小裊一開始并沒有太多的敬畏，他參軍不是為了保家護(hù)國，而是為了討一口飯吃，躲避仇家。
其實(shí)淮陽三萬軍，能從戰(zhàn)場歸來的也只不過百余人。這口‘飯不好吃’，韓小裊初入戰(zhàn)場時，大軍沖鋒，他就跟著沖鋒，大軍潰敗了，他也跟著殘軍丟盔棄甲逃命，偶爾落在了大隊(duì)伍的后面，他就裝死，能活下來，又是另外一場廝殺。
有些人不愿丟盔棄甲，午子丑沒有從戰(zhàn)場上安然歸回，死在了荒涼的塞外。
槍鋒上染血，韓小裊微張開嘴，低下頭瞄了一眼被槍鋒割開的指尖傷口。
他的目光在槍鋒上游弋，劃傷的指尖在紅纓上擦了幾下。
在得知趙老頭兒的真實(shí)身份后，韓小裊覺得自己的機(jī)會來了，這桿破甲之槍的機(jī)會也來了。
“老子最不愛欠人，你的不殺之恩，我會還的?！彼剜艘痪洌叵肫痖L風(fēng)垓戰(zhàn)役。
當(dāng)時，他藏在一具尸體下面，用己方的血把自己衣服、脖子等處抹紅，趴在地上裝死。
依照約定的援軍并沒有按照計(jì)劃而來，三千埋伏在長風(fēng)垓的晉軍和北涼的鐵騎發(fā)生了廝殺。
他遙遙看了眼谷口之處，風(fēng)沙漫天之間，一位青袍少年將軍從風(fēng)沙中走出，握著一桿銀槍踉蹌而行。
青袍少年坐在了韓小裊的身側(cè)，踩著他的右手，狠狠喘了口氣，盯著外面。
韓小裊瞇著眼睛瞥了眼身側(cè)之人，險些被嚇著從沙石之上跳起來。他身側(cè)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督統(tǒng)午子丑。
午子丑咬著牙，用力的拔出破甲的箭矢，遙遙看著谷口，忽然開口道，“好巧，我又看到你裝死?！?p> 此話一出，裝死的韓小裊被嚇得丟了魂，急忙死死地閉上眼睛，胳支窩夾緊了一把染血鐵劍，裝作沒有聽到。
“我記著你好像叫做韓小裊，谷外的北涼鐵騎，要不了多久就會卷土重來，三千余人，現(xiàn)在只有我倆還活著了。”
午子丑邊說話，邊用力踩了踩韓小裊的手背，“別躺著了，我見你裝死好幾次了。”
韓小裊嘴唇翕動了幾下，猶豫了片刻后，他推開了壓著自己的尸體，站了起來。
依據(jù)大晉律法，他犯的可是死罪，他有些想不明白，對方以前倘若看見他裝死，分明可以按照軍法處置他，但午子丑卻沒有。
“將軍記得我？”韓小裊看著午子丑，往后退了幾步。
“從淮陽跟隨我出來的兄弟，我都記得，總共一千余人，我北上之日是督統(tǒng)，如今還只是一個都統(tǒng)，可曾經(jīng)的一千余人，只有你還活著?！蔽缱映蠖⒅n小裊，苦澀的笑了聲。
韓小裊聞言，臉上絲毫沒有羞愧之意，別人能活著，靠得是強(qiáng)悍的實(shí)力，而他能活著，靠的就是這些小人行徑。
他本來就是一個小人物，參軍的目的就是為了討口飯吃，裝死的手段在他看來并不是什么可恥之事。
“去逃命吧。”午子丑沖韓小裊揮了手，嘆口氣說道，“今時不同往日，長風(fēng)垓戰(zhàn)役死的人不多，北涼鐵騎也不用追趕落敗的晉軍，他們有的是時間把同胞的尸體找出來?！?p> 韓小裊聽后一愣，張了張嘴，看著午子丑，猶豫的問道，“將軍不逃嘛？”
此話落下，午子丑當(dāng)即大笑了起來，他午家滿門忠烈，可卻被國人坑害，長風(fēng)垓落敗之后，軍伍之中與他有私怨的小人又怎會放過這個機(jī)會。
他午子丑寧在沙場高歌死，也不低頭茍且生。
午子丑張開了嘴巴，又揺頭一笑，他本是想問韓小裊為何屢次裝死活命后，又重新跑回營寨，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只是淡淡的說道，“逃命去，你若不想沖鋒陷陣，就卸甲歸田吧?！?p> 韓小裊站在原處，久久的沒有說話，他也沒問午子丑以前為何不殺了他，以正軍紀(jì)。
過了片刻后，谷口黃沙起。
韓小裊看著谷口，脫下頭盔，朝著午子丑一拜后，他迅速的逃命而去。
五百米之外，依稀可以聽到午子丑的吼聲，他回頭，望見背對著他的午子丑，高高仰著頭顱，挺槍而立，沖北涼鐵騎遙遙喊話，“淮陽午子丑不殺無名之輩，來者報上名頭，老子好在萬軍之中取你項(xiàng)上人頭……”
韓小裊還能記清午子丑的背影，他坐在巷子口處，瞅了眼緊關(guān)著的大門，輕拉了一下腳邊的銀槍。
許久后，門再次被打開，趙老頭兒背負(fù)著雙手，遙遙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