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人在江湖飄
兩人對視間,百感交集,不禁淚眼婆娑。
轉(zhuǎn)瞬十六年未曾見過,李子可還以為自己這位師兄早已死去,可未曾想對方居然還活著,遁入了空門。
兩人步入雅間之中,蘇圓圓擱下酒菜就是很自覺的離開。
“我的兒媳?”
老和尚盯著走遠(yuǎn)的蘇圓圓,自顧自的喝了口酒,說道,“十六年前,這丫頭連話都不會說,可轉(zhuǎn)眼間卻已是個大姑娘了?!?p> “嗯,我女兒……”
李子可面露難色,很久以前,他的確為自己的女兒訂下了這門親事,可由于劍邪宗被仇家一夜鏟除,他們二人也失去了各自的音訊。
李子可甚至誤以為對方早已死去,當(dāng)年為蘇圓圓訂下的親事也隨之被他忘記。
“怎么?你女兒有心上人了?”老和尚見李子可面露難色,啞然失笑。
“嗯,令女還有三天就嫁人了。”李子可沒有隱瞞,他停頓了下,繼續(xù)說道,“就是師兄剛才看見的那個店小二?!?p> 老和尚盯著粗糙無比的桌面,半天都沒有說話。他并不是氣惱于李子可的失信于人,而是再相逢,兩人都已經(jīng)半老。
“弟妹……走了嘛?”
“走了,她也算是江湖人,江湖生,江湖死,她走得很安詳。”
“哦,是嘛?我那傻女人走得有些狼狽,連尸骸都沒地方埋?!崩虾蜕谐粤丝诰疲牧伺淖雷?,“來,喝酒?!?p> 李子可嘴角下沉,額前灰白的發(fā)絲有些掩蓋不住他發(fā)紅的雙眼。他坐在老和尚的對面,沉默了會兒,問道,“師兄,外面那小和尚……”
“我孩子,怎么樣?俊吧?!崩虾蜕羞肿煨α司?,“那小子還不知道呢,他還以為自己是老子撿到的孤兒?!?p> 李子可挑了眉角,外面的小和尚在相貌上和自己的師兄并不像,他覺得自己多想了,主動為老和尚倒了碗酒,“師兄,你怎么成了和尚?”
“和尚好呀,無憂無慮的?!崩虾蜕惺嫣沟拇蛄藗€酒嗝,遺憾道,“就是吃得不行,其他都不錯?!?p> “那師兄是怎么混入佛門的?”李子可忍不住笑了聲,“我們影刺有幾個可以忍受那些清規(guī)戒律,平時野慣了的人崇尚的是逍遙?!?p> 老和尚沉默了下去,劍邪宗初建之時有三千影刺,個個披著灰色的大氅,隱匿于大江南北處,白日過著閑云野鶴的生活,夜間過著過著刀尖舔血的勾當(dāng)。
拂曉清幽冷,白日玲瓏暖。
三千影刺如今又有幾人還活著?不過都是一抷黃土而已。
“過去的事情不用再談,我也早已不是什么影刺?!崩虾蜕蟹畔率掷锏耐?,擺了擺手,“人在江湖飄,總會挨刀。如今你我二人,一個是和尚,一個是掌柜,過著不用挨刀的生活,又何必再去提及影刺呢?”
李子可盯著老和尚的雙眼,他還記得對方在江湖中的名號,影刺尚一刀,殺人只一刀。
“我們的江湖老了,半老的軀體又經(jīng)得起什么折騰?!崩虾蜕凶猿暗男α寺暎瑩e了揺還剩一半酒水的壇子。
李子可悶著喝酒,雙眼猩紅一片,他放不下,腦海中依然不時浮現(xiàn)出自己妻子、老父老母的面容,耳畔仍舊縈繞著親人們的叮嚀。
可如今只有蘇圓圓一人留在他身邊,其余之人都死了。
“我的江湖未老!”李子可重重把碗壓在桌子之上,從懷里摸出扳指,戴在手上,轉(zhuǎn)了一圈后,他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還沒有!”
老和尚看著李子可堅(jiān)定的神情,他眼神復(fù)雜,微張開嘴巴,半晌沉默后,只是灌了自己一口烈酒,悵然苦笑道,“師弟,我?guī)闳虢榈氖鞘⒚Φ?,可我倆又得到了什么呢?其實(shí),我很后悔。當(dāng)年,你手抖握不牢劍,我就不該繼續(xù)帶你入江湖?!?p> 李子可揺了下頭,他在年輕的時候選擇了這條路,怪不得別人。
“傳言宋清揚(yáng)身懷麒麟獸元在淮陽,如今八大門派就在城外。師弟,我希望你不要牽扯進(jìn)去?!崩虾蜕锌匆娎钭涌擅媛稓?,明白對方依舊執(zhí)念于江湖,不由提醒道,“跟著自己的女兒好好過下去吧?!?p> “師兄不用勸我?!崩钭涌蓳e了揺頭,苦笑了聲,“操刀為生者,皆死在刀下。我年輕時,盡干著刀尖舔血的生活,沒什么好怕的?!?p> “那你女兒呢?”老和尚盯著李子可問了句。
“早已為她安排好了出路?!崩钭涌沙林粡埬?,似乎想到了什么,握著酒碗的手不由抖了下。
老和尚不再說下去,他喝干眼前的酒,站了起來,兀自推開門。
“你的劍呢?”
當(dāng)他一步踏出門檻之時,李子可猛的站了起來,忽然張開嘴問道。
老和尚吸了口氣,仰頭沉吟了很久,緩緩道,“丟了。”
“還能撿回來嗎?”
“忘記丟在哪里了?”
“我這兒有把劍?!?p> “握不動了,算了?!?p> 說完此話,老和尚走了出去,嘴里呢喃了句‘阿彌陀佛’。
李子可凝視著老和尚的背影,頹廢的坐下,回憶起自己第一次放棄握劍時的場景。
“你的劍呢?”
“丟了?!?p> “還能撿回來嘛?”
“不知丟在哪里了?”
“我這兒有把劍?!?p> “我手會抖,握不牢?!?p> “沒事,你拿著劍跟在師兄后面就好,誰欺負(fù)你,師兄就削他?!?p> 四十年前,一個青衫少年,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俯下身子,笑著將自己的劍遞給他。
他接過了青衫少年的劍,踏入江湖。
數(shù)十年過去,那位少年已經(jīng)是個遁入空門的老頭兒,而他也為了躲避仇殺,躲在市井中。
“師兄,保重……”李子可閉上眼睛,重重嘆息了聲。
老和尚走到酒樓門口,一把攥住小和尚的手臂,叫道,“走了,走了?!?p> “師父,你哭過了?”小和尚看著老和尚緋紅的眼眶,不由問道。
“打了幾個呵欠,得道高僧沒有眼淚?!崩虾蜕匈p了小和尚一個耳光,攥著對方往外走去。
楚忘瞅著兩人的背影,勾起玩味的嘴角,他和小和尚聊的還可以,知道對方姓尚,是個孤兒,同自己一般年齡。
兩人剛剛走出,趙老頭兒就是臉色蒼白的走了進(jìn)來,一個踉蹌的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