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駿不肯聽自己勸諫,三人談不到一塊去,楊珧、楊濟便想先行離開。
“文琚、文通,你們稍等下?!睏铗E卻挽留二人道。
“怎么,兄長還有事情吩咐?”楊珧、楊濟雖然對楊駿的行事不敢茍同,但是畢竟礙于長兄情面,聽楊駿招呼,只得又停了下來。
“我算著時辰,這衛(wèi)瓘也該進京了,他肯定一回就是先找陛下述職,陛下剛上完朝,諸事繁忙,怎么能讓他一介外臣去打擾,我要在這里攔住他,但我怕他一介武夫氣焰太盛,行事魯莽,再說我和他向來又不對付,還需你們在旁幫襯幫襯啊?!?p> 楊駿捏著長須,老成謀算道。
“這種事情,兄長自己對付就好,何必又拉上我們,我和他同在軍中效力,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到時彼此見著,豈不尷尬!”楊濟說著,也不多言,氣呼呼的走了。
“哎,文通……”楊珧還想勸他幾句,卻被楊駿拉住了。
“算了,二弟,文通這倔脾氣,在這確實也幫不上什么忙,有你在就好?!?p> 兩人無奈的搖了搖頭,只得隨他去了。
楊駿吩咐太監(jiān)搬來幾把椅子,又上了點茶果充饑,便和楊珧坐在那里守候起來。
楊駿等剛剛歸座不久,果然就見到衛(wèi)瓘在殿外頂著烈日而來了。
只見他盔甲未卸,胡須花白,滿臉疲態(tài),衣裾上血跡斑斑,還留有不少刀劍破口,顯然是剛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還帶有戰(zhàn)場的蕭殺氣息。
衛(wèi)瓘雖然披掛不整,渾身傷痕,卻自有一身凜然之氣,往宮殿一站,恰如一座森然的鐵塔一般,氣勢洶洶,令人很是震撼。
“陛下呢?”衛(wèi)瓘見了殿上楊駿兄弟二人,也不行禮,冷冷的問道。他摘下頭盔,露出滿頭白發(fā),額角還有一道新添的刀疤。
“衛(wèi)司空,一路辛苦。陛下剛上完朝,身子疲乏,歇著去了。”楊珧忙上前一施禮,恭謹?shù)拇鸬馈?p> “為國效力,辛苦倒是不辛苦,只是我剛回來的路上聽到傳言,某人似乎又想把我支出去啊?!毙l(wèi)瓘瞥了楊駿一眼,冷冽的說道。
“衛(wèi)伯玉,你這樣看我干嘛?皇上的確有下旨,讓你去平定并州的劉淵叛亂,這是朝堂上大家定下來的事情。”楊駿沒好氣的說道。(衛(wèi)瓘字伯玉)
“這到底是陛下的旨意還是你楊太傅的意思?你知不知道我的府兵剛隨老夫出生入死,浴血奮戰(zhàn),幽州一役,我們與禿發(fā)鮮卑苦戰(zhàn)數(shù)月,將士死傷大半,大部分兵士已經(jīng)一年多沒能歸家了,現(xiàn)在帶著滿身傷痛剛回京,還未及見父母妻兒,你又要把我們支派到并州前線?你……你這是何居心!”
衛(wèi)瓘劍眉倒豎,氣憤的質(zhì)問道。
“衛(wèi)司空,國家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胡人四處作亂,百姓民不聊生,正是爾等武將兵士為國效力的時候,衛(wèi)司空怎么能托言辛苦?!睏铗E老臉一沉,油鹽不進的說道。
“呵呵,好個為國效力,好個用兵一時,楊太傅既有這份心,怎么自己不去軍中效效力,用用兵看看?”衛(wèi)瓘瞪眼怒視道。
“你!你怎可……”楊駿被他氣勢所攝,話語一時噎在喉里。
“哼,我怎么了?比之某些人所為,我這些言語還能傷著你不成。我來問你,幽州一役,我們在前線舍身往死、拋盡熱血,朝廷軍餉糧草為何遲遲不發(fā)出?糧草短缺,致使我在州城被困三十余日,折損十萬兵馬,軍心浮動,幾至彈盡糧絕的境地,你這豈不是公報私仇,故意要絕老夫后路?你知不知道,看著那死在幽州城下的無數(shù)大晉男兒,老夫何其心痛!”
衛(wèi)瓘不給楊駿還口的機會,他神情悲憤,將身上銹跡斑斑的盔甲拍得砰砰作響,口沫橫飛的控訴道。
“你……你這……豈有此理!茲事體大,你、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楊駿聽聞此言,氣得胡須微顫,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
“衛(wèi)司空息怒,衛(wèi)司空此言我等實是擔當不起,將軍也應(yīng)該知道,近年來國家戰(zhàn)事不斷,太康時攢下的那點家底,在先帝大葬和陛下登基大典時就花的差不多了,后來又有幽州、雍州的叛亂,誰也沒有料到會這么曠日持久,延續(xù)數(shù)年。今年來,原想等夏糧賦稅收上來就可解燃眉之急,誰知倒有十州報了水旱災害,另有五州戰(zhàn)亂未平,朝廷也是寅吃卯糧,難以為繼啊。非是兄長為難衛(wèi)司空,實在是拿不出錢糧來啊。我們也是看衛(wèi)司空被困,所以才急令渤海王司馬燁星夜馳援幽州的?!?p> 一旁的楊珧見兩人勢同水火,怕動靜鬧大,忙上前苦口婆心的解釋道。
“哼,我也知道,楊太傅于這兵馬之事,一竅不通。不給糧草軍餉,難道讓我們?nèi)タ帐痔装桌菃??你們讓開,我是來找陛下的。我在外為國浴血多時,你總不能讓我連陛下的面都見不著吧?”
衛(wèi)瓘見兩人難纏,就想奪路而去。
“衛(wèi)老將軍,您先等等,讓您督并州諸軍事,平定劉淵,這的確是陛下恩準的旨意。陛下上了一上午的朝,為這事很是傷腦筋,也替老將軍憂心不已,剛剛才回去休息,很是疲乏,實是不宜再打擾?!?p> 楊珧見衛(wèi)瓘想直接去找惠帝申訴,忙好言勸阻道:
“老將軍一路辛苦,又剛經(jīng)歷大戰(zhàn),本應(yīng)讓將軍多歇息時日,但是匈奴人燒殺搶掠,自立為王。并州百姓深陷水深火熱,局勢實在不容耽擱,還請老將軍以國事為重啊。”
“是啊,衛(wèi)司空,你是不知道,根據(jù)前線傳回來的戰(zhàn)報,這些白種匈奴殘暴野蠻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他們攻城略地,燒殺淫掠不說,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掠人而食’,整整三十萬大軍,竟僅帶十日糧草,攻下平城后,擄掠了數(shù)萬名漢族少女。回師途中一路上大肆奸淫,同時把這些漢族少女充作軍糧,宰殺烹食,如同妖魔。到了彭城,數(shù)萬少女幾乎被他們吃了個精光,又開始滿城屠人。如此暴行,實非人所能想象,公……能忍乎?”
楊駿也歷數(shù)匈奴人的殘暴,聲音沉郁,說至最后,喉頭哽咽,身子竟有些微微發(fā)抖。
“唉……吾輩在幽州整日與北胡盤桓,豈能不知胡虜?shù)膼盒??!毙l(wèi)瓘無奈的嘆了口氣,堅毅的臉上換上了悲戚的神情?!昂敼淌窃摫M早蕩平,可難道我大晉,已無其他可用之將了嗎?吾已垂垂老矣,這次征討鮮卑,便已頗覺疲態(tài)……”
“衛(wèi)司空,軍中的事情,您是最清楚的,上一代滅吳蜀的老將紛紛告老凋零,現(xiàn)在軍中的后起之秀中,哪有能堪大任的?紙上談兵的倒有幾個,可是您也看到了,甘卓、王濟等,徒有將軍名號,連南方的幾個武陵蠻都平定不了,如果讓他們?nèi)Ω哆@殘暴的北胡,不是無異于白白送死嗎?”
楊珧也動情動理的分析道。
“唉,話雖如此,只是苦了我那些府兵兄弟啊?!毙l(wèi)瓘無奈的嘆了口氣,眼角有些濕潤。
“先帝在時便已說過,老將軍乃國之肱骨,碧血丹心,可昭日月,今日實乃非常之時,還望老將軍以大局為重,國而忘家,不負先帝重托!”
楊珧慷慨激昂的陳說道。
“忠君報國,乃吾輩分內(nèi)之事,可是想必你們也聽說了,那些匈奴人邪門得很,手下似有一批刀槍不入的尸兵魔將,非人力所能勝之,北境之兵大多不敢與其交鋒,或閉城不出,或一觸即潰。如此邪物,非平常之法可以取勝,我想舉薦陸機為中兵郎隨我出征,他身負異法,或可有助于我?!?p> 衛(wèi)瓘沉思良久,緩緩提出一道要求道。
“我會回稟陛下,此事定依衛(wèi)公。還有其他一應(yīng)糧草需求,我們也定會竭盡所能,定不致使公為難。就請衛(wèi)司空速速回府,準備出征事宜,順便與夫人話別,衛(wèi)司空離家日久,想來夫人也是掛念得很。陛下和陸平原那邊,我們會替衛(wèi)司空安排好?!睏铗E滿口答應(yīng)道。
“唉?!毙l(wèi)瓘知道嘴上斗不過兩人,今日也肯定見不著惠帝了,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托著疲累的身子朝外走去。
楊駿和楊珧默契的對視一眼,知道大事定矣。
而在大殿頂上,那只潛伏良久的黑色御貓翻了個身子,目光閃閃,竟露出了如同人類一般心滿意足的妖媚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