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葛水迷迷糊糊的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河邊上半人多高的蒿草里。
風(fēng)吹蒿動,河水流淌。
“哥,怎么回事?我怎么睡在這了,你把那蛇殺死了嗎?怎么不帶我回家呢?哥,你哭什么?”
葛水見到一旁的葛洪正趴在自己膝上淚流滿面,一時困惑不解,他想不明白平時這么要強(qiáng)的哥哥,竟然也有哭鼻子的時候。
“葛水,我們家被人燒了,回不去了。”葛洪雙眼紅腫,他抹干眼淚,抬起頭一臉痛苦的望著葛水。
“???這是怎么回事,爹娘呢?”葛水大吃一驚,房子被燒了,爹娘肯定急死了。
“死了……都死了!羯人帶著怪物殺了進(jìn)來……把他們都?xì)⑺懒恕备鸷殡p手抱頭,痛不欲生的嘶吼道。
“這……這是真的嗎……哥,這不會又是你在耍我吧……”葛水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臉色煞白,從草叢里一骨碌爬起來,就要朝外跑去。
“葛水你干嘛去?快回來!”葛洪怕他干傻事,立馬阻止他道。
“我要回去!我要去找爹娘!”葛水淚流滿面的大喊著,朝河堤上跑去。
“你這個傻瓜!外面都是羯人!你這是去送死!”葛洪顧不得許多了,忙從草叢里飛快的沖了過去,把葛水撲倒在地。
“你騙人!你騙人!我不管,我要去找娘!”葛水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孱弱的身子在葛洪身下不住掙扎。
“你冷靜!葛水!冷靜!”葛洪見葛水神情激動,大喊大叫,怕他招來羯兵,只得狠心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葛水白嫩的臉上立時一個鮮明的掌印。
“爹娘是為救我們犧牲的!她臨死前說,要我們好好活著!”淚水無聲的從葛洪臉上滑落下來,滴在葛水瘦削的額上。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葛水嘴唇哆嗦,無助的呢喃著。
他知道不是形勢危急,自己這個哥哥是絕對不可能下重手打自己的,看來葛洪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雖然他家生活并不富裕,可是爹娘對自己兩兄弟十分寵愛,一家四口本來過著平淡幸福的生活,沒想到,現(xiàn)在這一切居然被殘忍的剝奪了。
爹娘那么善良,不管是街上的乞丐還是流浪過來的羯人、氐人,從不會去欺侮他們,還會熱心的招待他們飯食,那些羯人為什么要?dú)⑺麄儯?p> 葛水雖然心智成熟,但顯然一時無法接受這一悲慘的事實。他在葛洪身下瑟瑟抖動著,咬著嘴唇壓低聲音大哭起來。
葛洪看著身下瘦弱的弟弟淚流滿面,咬著嘴唇無助抽噎的樣子,心疼不已。又看到他秀美的臉上還留著鮮紅的五個指印,不禁后悔自己下手太重起來。
“好弟弟,別哭了,你放心,哥哥今后一定會保護(hù)好你,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备鸷閺?qiáng)迫自己擦干淚水,抱起身下的弟弟。
葛水大腦一片空白,他控制不住自己抽噎的身子,也控制不住不斷涌出的淚水。
淚眼迷蒙中,他只隱約看到葛洪一臉堅毅的把自己抱到胸口,又走回草叢里。還隱約聽到了遠(yuǎn)處刺耳的喊殺聲和婦孺的尖叫聲,以及無數(shù)房屋被縱火付之一炬的噼啪聲……
風(fēng)吹蒿動,渭水流淌。
……
葛水兄弟兩一直在草叢里蹲到半夜,直到村子里的殺戮聲平息了,才敢從草叢里爬出來。
經(jīng)過葛洪的安慰,葛水只能接受了眼前的事實。從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從今后他們兄弟兩只能相依為命了。
葛水默默的想到。
葛水兩人小心翼翼的爬上河堤,四周靜悄悄的,空氣中還漂浮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房屋、尸體被燒焦的味道。
那些羯人似乎已經(jīng)撤退了,可葛水兄弟兩不敢冒險。
“哥,我們朝山里走吧,這有可能會安全點(diǎn)?!备鹚粮裳蹨I,建議道。他知道雖然山里有野獸,甚至可能還有各種未知的精怪,但是那也比落在那些羯人手中要好。
葛洪點(diǎn)點(diǎn)頭,這雖然冒險,但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只得同意葛水的建議。
兄弟兩便沿著河堤朝渡橋走去。只見河堤上也是血跡斑斑,不時散亂著幾具渾身是血的尸體。
葛水看到有村里的鄰居,還有一些鎮(zhèn)子上逃出來的人們,比如學(xué)塾里的馮老先生、綢緞莊的老板……他們一個個神情驚恐,死不瞑目。
葛水心如刀絞,可是又只能強(qiáng)迫自己向前,處在這樣慘無人道的暴行之中,他一個剛剛總角的孩童,又能怎么辦呢?
葛水心情非常沉重,還在思索著目前的處境,卻只聽到前面帶路的葛洪壓低嗓音發(fā)出一聲警告:
“小心,有人!”
果然,前面有一隊巡邏的羯族士兵正朝渡橋而來。
葛水來不及多想,忙跟著葛洪就要往河里跑去。
“是誰?!……小仙童?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那邊危險,別往那去!”
葛水正沒命的跑著,聽到對方這么說,似乎真的并沒有要傷害自己的意思,況且他也知道自己一個小孩,要跑肯定也跑不過,這才停了下來。
這些兇殘的羯人,怎么也會認(rèn)識自己呢?葛水心里很是奇怪。
葛洪把葛水護(hù)在身后,戒備的怒視著那幾個羯人。
葛水探出頭一望,只見領(lǐng)頭的羯人身材比旁人還要高達(dá),棕發(fā)白膚,深藍(lán)色的眼睛里滿是堅毅之色。再仔細(xì)一看,臉上還有兩道明顯的疤痕。
原來是他!
“小仙童,你們別怕,你有恩于我,我石勒不是那種恩將仇報的人。”那羯人語調(diào)平穩(wěn),聲音里自有一股威嚴(yán)氣度。
“哥,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差點(diǎn)被人殉的那個羯人。”葛水放下心來,對葛洪說道,葛洪這才放下戒備。
“你們是想過河逃到山里去?山里野獸多,你們兩個小娃娃也活不下來,你們沿著河往下游的雍州城去吧,那里現(xiàn)在還是漢人的地盤?!笔湛创┝烁鹚值軆傻拇蛩?,替他們謀劃道。
“可一路都是你們羯人,我們怎么出的去!”葛洪憤怒的說道,眼神里還是難消對這些羯人的敵意。
“我已經(jīng)向我們可汗進(jìn)言了,他接受了我的建議,會約束士卒,不會讓他們再濫殺無辜了?!笔彰碱^微鎖的說道。
“你們羯人的話,如何能信,再說了,就算士兵不殺人,你們還有旱魃那種怪物!”葛洪不客氣的怒吼道。
“哥……”葛水小心的拉了拉葛洪的衣袖,怕他激怒石勒。
“這樣吧,我送你們到營區(qū)邊界,可保你們一路平安,你們要是信不過我石某,那就算了?!笔章砸凰妓?,對兩人說道。
葛水等沒有別的法子,只得接受了他的好意。
石勒轉(zhuǎn)身對身后的幾個羯人吩咐了幾句,便帶著葛水兩上路了。
風(fēng)從渭水上吹過,河畔蒿草隨風(fēng)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