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魚肚白,絲絲縷縷的光線從破敗的窗戶縫里緩緩?fù)噶诉M來,凰舞的眼中尚帶懵懂便聽到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以及鄉(xiāng)土音濃重的說話鬧騰聲,吵的她腦門都有些疼。
“鳳騰你個天殺的小野種,快給老娘死出來?!睈憾静豢暗暮拷凶尰宋璧谝粫r間緊蹙起眉頭。
抬眼看向一旁的少年,只見他清俊的臉上兩條好看的濃眉嫌惡的皺在一起,面色看似平淡還是能從中讀出了幾分壓抑的哀傷,想必這個毒舌無良的婦人應(yīng)是他認(rèn)識的人吧。
“你若不想見她,便在里邊呆著?!被宋枥溆朴频恼f了一句穿上腳邊露趾的破布鞋便朝著廟門外走去,常言道:鄉(xiāng)下人淳樸良善,她倒是想看看這來的是何方神圣?
“她是我養(yǎng)父的親娘,該是來要贍養(yǎng)費的。”少年的聲音依舊淡然,眼底深處卻快速的劃過一抹銳氣,凰舞猛地一怔向外的腳步剎住,心下無來由的升起幾分怒氣,從未有過好臉色的養(yǎng)奶奶問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要贍養(yǎng)費,這是哪來的道理?她憑什么?果然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真是夠了。
“多少錢?”凰舞咬牙切齒的問道,這是一個孝道至上的時代,她和鳳騰暫時還沒有離開落鳳村的打算,如果這惡毒的老巫婆索要的不多,倒是可以想想辦法,畢竟風(fēng)滿倉生前對鳳騰還算不錯,讓人在背后嚼舌根總是不好。
“一月一兩銀子,上月還欠半吊。”少年緊蹙著眉,聲音越來越冷,漂亮的小臉上戾氣時隱時現(xiàn)。
“臥槽,這是把你當(dāng)提款機了啊。”凰舞一怒之下爆了粗口,外面的老巫婆罵罵咧咧的話語一句比一句難聽,凰舞好似找到了發(fā)泄的單口,拎起一條桌子腿,腳下生風(fēng)般向著門外沖去,一時間看的鳳騰目瞪口呆,心里暗嘆一句彪悍。
“嚎啥嚎?大早晨的嚎喪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再嚎本姑娘打斷她的狗腿。”凰舞手舞木棍滿臉肅殺之氣,看起來猶如一尊煞神,生生將廟外的一眾人嚇退了半步。
為首的老婦人虎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稀疏的眉毛,一雙三角眼干瞪著就像誰欠了她幾百兩一般。
塌鼻薄唇,花白的頭發(fā)在腦后一絲不亂的綁了一個發(fā)髻,插著一根明晃晃的銀簪子,矮小干瘦的身板穿著一套七成新的深灰色布衣,裹過的小腳,站在那里就像一把尖細(xì)的圓規(guī)釘在了地上,看起來分外滑稽。
見這老婦人的第一眼凰舞就知道這老貨不是個好相與的,她還來不及把剩下的幾人打量完,老巫婆兩片薄唇一張一合又嚷嚷開了,分貝之高,話語之惡毒比方才更甚。
“這是哪來的小騷貨還敢跟老娘耍刀弄棒的?我呸,鳳騰你個小野種毛都沒長齊呢,就學(xué)會爬女人肚皮了,你個白眼狼,有種給老娘滾出來,躲在女人屁股后面算什么,能養(yǎng)的起這小妖精,還給不了老娘銀子了……”
鳳劉氏雙手叉腰,高昂著頭顱,一口唾沫星子直接朝凰舞這邊吐來,如果不是她抬腳抬得快,恐怕那口陳年老痰真要沾到她的鞋面上了,盡管這雙鞋已經(jīng)破的不成樣子,但只要想想破鞋面上粘上一口濃痰,她就難受的想要殺人。
這是凰舞第一次聽到這么難聽惡毒的字眼,差點氣的她吐血三升,胸腔的怒火即將爆發(fā)之際,一道寒涼如冰的聲音緩緩而來,只是剎那眾人便仿佛進入了冰封的世界,好似連魂魄都能被凍僵住了,不由的又后退了幾步。
“半個月內(nèi)我會用十兩銀子與鳳家簽一份斷絕書,如果你還想要銀子那就口下留德,否則你定會人財兩空?!?p> 鳳劉氏愣住了,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也愣住了,琢磨了好一陣眾人才恍然大悟,他們這才想起鳳騰只是鳳滿倉撿回來的孩子,如今秀才鳳滿倉已經(jīng)過世六年之久,那點微薄的養(yǎng)恩也早已隨黃土埋葬,鳳騰若是一氣之下遠(yuǎn)走他鄉(xiāng),對于老鳳家來說還真算是人財兩空。
“頂頭三尺有神明,還有這么多鄉(xiāng)親做證,如果你說話不算話,老娘就讓你連這破廟也住不成?!兵P劉氏雖然潑辣卻不是個傻的,糾結(jié)盤算了好一會兒,心里便有了主意。
只是不管她心底作何打算,開口依舊是習(xí)慣性的惡狠狠的威脅,那張猶如老樹皮般的臉上,喜色遮都遮不住,此時她滿腦子都是十兩銀子這塊平日里觸及不到的肥肉,早已忽略了鳳騰的斷絕關(guān)系之說,想來是全然不在意吧。
“放心,你可以走了”鳳騰冷硬的應(yīng)了一句,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大樹的陰影下閃過一縷幽光,整個人沉寂的好似要融入周圍的空氣一般,仿佛輕輕一碰便再也不復(fù)存在,渾身透著孤寂冰寒幾欲將人凍僵。
凰舞看著廟門前,后背僵直的小少年眼中快速的劃過一抹異色,她自問是一個鐵石心腸,冷心冷情之人,此刻看到他孤零零的站在那好似無根的浮萍般無助迷茫,她突然就升起幾分煩躁,胸腔內(nèi)悶悶的有些鈍疼。
下意識的朝著少年走去,輕輕抱住他干瘦的胳膊安慰的話語脫口而出:“還有我在,一切都會好的。”
胳膊上傳來的溫?zé)峤z絲縷縷蔓延到全身驅(qū)散了心底的寒涼,鳳騰低頭看著凰舞清瘦的小臉上那雙晶亮的大眼睛中泛起的擔(dān)憂,心中一片溫暖。
他是個不被上天祝福的孩子,從出生到現(xiàn)在,真心待她的人很少,從天而降的她就好像那高空的太陽,溫暖,熾熱,帶給他希望,也為他荒涼的內(nèi)心照進了一抹陽光。
鳳劉氏氣呼呼的走后,看熱鬧的人也一溜煙的離開了山神廟這個方寸之地,還不待凰舞兩人穩(wěn)定好情緒,便見不遠(yuǎn)處緩緩走來一個打扮的干凈利落的婦人。
她膚色白皙,倒是跟之前的農(nóng)作婦人稍有不同,黑發(fā)一絲不亂在腦后用一根木簪子挽了個發(fā)髻,看起來慈眉善目,倒是有幾分風(fēng)韻,這便是落鳳村的王寡婦:陳氏。
王寡婦是落鳳村少有的對鳳騰留有善意之人,從鳳滿倉死后一直接濟到現(xiàn)在,尤其是在小鳳騰出水痘被扔入破廟之后的半個月里,每天雖只送一頓吃食卻從未間斷,這對鳳騰來說無疑是救命之恩。
當(dāng)然她還有另外一重身份:王曼曼的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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