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
天啟三十六年,夏,七月初七,夜!
三更時分,狂風肆虐,瓢潑大雨,伴隨驚雷陣陣,京城南安門前,隔著雨幕,基本伸手不見五指。
一個纖弱的女人身影,背負著什么東西,迅速從街角奔向南安門。
突然!
重重雨幕中,寒光一現(xiàn)。
“唰”!
一柄長劍刺穿雨幕,直奔她咽喉。
那女人驀地睜大眼睛,悍不畏懼迎了上去,雙手翻飛,兩柄尺長的峨眉刺鬼魅滑出。一柄險險格開長劍,一柄刺中來人小腹。
隨著她抽出峨眉刺,帶出一蓬血箭,來人轟然倒地,女子繼續(xù)往前沖去。
雨幕里,寒光陣陣!南安門前,又有十多人,手持利刃圍了過來。
各種兵刃擊打聲,透過雨聲,沉重悶響!地上鮮血橫流,大雨沖刷不盡,空氣里也全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一柄長刀從斜地刺出,趁女子雙手各抵擋一人,無力防衛(wèi)之際,砍向她的背部。
“鐺!”
一聲金玉之響!
原來那女子背后,竟然背負了個,精鐵做的類似蛋殼之物,以長刀之力,竟然沒有劈開。
女子似被人攻擊背后激怒,她倉促收回峨眉刺,寧可拼著挨了兩劍,也選擇先將襲擊她背后之人刺死!
隨著兩柄峨眉刺抽出,又是兩蓬血箭,原來那峨眉刺三角中空,被刺中之人,那怕沒有傷及要害,也會因大量流血而亡!
經(jīng)過一番纏斗,女子終于距離二丈三高的南安門,不足一丈!
可遠處馬蹄聲滾滾,而南安門則緊閉,看起來那女子已是強弩之末,無處可逃。
“咚!咚!咚!”
一個六尺高的壯漢,從城樓角落里跑出來,聲如洪鐘:“上來!”
那女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沖了過去,嬌軀輕彈,在那壯漢折疊的手上一踏、一縱。
借著壯漢運勁一甩,身如乳燕,直直飛上南安門城樓,轉(zhuǎn)身沒入風雨之中,蹤影不見。
隨后幾十騎疾馳而來,壯漢低吼一聲,奔跑起來,如炮彈一般迎了上去,轉(zhuǎn)眼淹沒在人群之中。
待到天剛放曉,雄雞啼鳴,京城外城八門,內(nèi)城九門,尸山血海,猶如人間地獄!
高高的漢白玉階梯上,一個高大背影消瘦的男人,背負著雙手,如金玉般的聲音,低低的問道:“找到了嗎?”
“回殿下,在外八門,共找到赤橙黃綠青藍紫七人尸體,還有七具女童尸體。只有,只有南安門前,只發(fā)現(xiàn)有韋山尸體。”
那男人轉(zhuǎn)過頭來,俊美無匹的臉上,一雙幽黑古井無波的眼眸中,閃過一道異色,清冷的聲音道:“找到白玉的下落了嗎?”
“回殿下,宮里和城里,都沒有找到白玉的尸體?!?p> 男人輕輕抬頭望天,透過一層層重檐,看見一道金光,似乎破開重重烏云,透出一絲亮光。
“也好,也罷!否則這世上,就余我,不,朕了,豈不孤單?我等著你回來,皇姐的鳳兒。”
跪在漢白玉階梯下的侍衛(wèi),個個斂眉低頭,似乎什么也沒有聽見。
是年七月十五,淳王端木淵登基為帝,改國號開元。
#####
京城以南五十里,一匹老馬,拖著一輛破舊的黑布蓬車,慢慢的往京城而去。
車里有個女人,正在啜泣。
“當家的,怎么辦?”
車外駕車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壯漢,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也耷拉著頭,悶悶的回答道:“只有實話實說了,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了?!?p> “都怨我,都怨我!要不是我非要來京城探親,七七就不會生病,更不會死!”
女人似乎被刺激到了,突然歇斯底里的哭叫。
壯漢趕緊停下車,掀開黑油布簾,安撫道:“靜娘,別這樣,到時候我們把玉佩,還給他們就是。”
那女人紅腫著眼睛,嗚咽著說:“那畢竟是個小姐,我們怎么賠得起?”
“什么小姐?是真小姐,怎么會送給我們養(yǎng)?我看,就是個小老婆生的女兒,不想要,又不忍心溺死,才送到我們窮山溝里的。沒事。”
那壯漢雖然老實,也不是一點事理不通之人。他們夫妻感情不錯,靜娘雖然沒有生養(yǎng),他也只是打算抱養(yǎng)個孩子,所以那人才把所謂的小姐,交給他們撫養(yǎng)。
去年靜娘的大哥,隨女兒搬到了京城,靜娘就想進京城探親,順便顯擺下自己也有女兒了。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云,孩子太小,不過才一歲,路上溫差太大,一不小心就病了,在豐臺就一病不起。找了十幾個大夫,都沒有留住,前幾日死了,夫妻倆只有在豐臺草草安葬,今日才進京。
“可是,那人不是說了,等幾年就來接回去嗎?到時候我們從哪里,給他變一個小姐?”
女人膽子小,還是惴惴不安。
壯漢搔搔頭,實話實說:“那我們就老實說病死了,那玉佩我們還給他,那四百兩銀子,也還給他就是?!?p> 女人低頭想了半響,終于點頭道:“也好,我們也盡力了。孩子送來時才剛出生,這一年我們也用了心了?!?p> “嗯,你這樣想就好了,趕了一夜的路,前面有條小溪,我們先去洗把臉,再裝點水,換身衣服??斓骄┏橇?,別讓大舅哥笑話?!?p> 壯漢將馬車,駕到離路邊丈許偏僻處,那里有條小溪。
清晨的水很是清涼,那女子用布巾沾濕水,先給丈夫擦拭臉手。等擦干凈了,準備清洗布巾自己洗時,突然驚叫起來。
“當家的,水里有血!”
那壯漢將妻子護到身后,從腰間抽出把短刀,摸索著往上游不遠處而去。
那里有籠茂密的野草,鮮血就是從那里流出來的。
壯漢小心的用短刀,撥開野草,就看見一個白衣服的女子,倒在中間,旁邊好像是個橢圓形的鍋蓋,又像鐵做的背簍。
“嗚嗚……嗚嗚!”
一陣微弱的啜泣聲傳來,一個歲許的孩子嗚嗚咽咽呼喚:“涼涼…羊羊…疊疊!白,白咦!”
?。###?p> 大周朝開元六年,陽春三月,鶯飛草長燕歌舞,亂花漸欲迷人眼。
姑蘇城半月之內(nèi),出了兩件大事!
一是云家大老爺,文淵閣大學士云文良,被皇上欽點入閣,成為新一任閣老,朝廷新貴。
二是姑蘇城郊的黃石溝,被神秘出現(xiàn)的馬賊襲擊,全村幾十戶上百口人,雞犬不留,方圓幾百里震驚不已。
云家本來是京中望族,源遠流長,族中人才輩出,不乏丞相閣老之輩??山鼛资?,云家式微人丁單薄,漸漸退出京城上等權貴圈。
四十年前,云家只剩云老太爺一房,因來姑蘇任職,也就舉家搬至姑蘇。
云老夫人原以為,再回京城遙遙無期,可大兒子當上閣老,重修故宅。來信讓母親和兩個弟弟,一同回京安置,云老夫人終于可以重歸故里。
但云家在姑蘇四十年,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現(xiàn)在要遷回京城。自然要宴請一些親朋好友,以示人雖走茶未涼,交情猶在。
云老夫人的二兒媳林氏和三兒媳葉氏,笑容滿面的在女眷里應酬。連帶還待字閨中的四姑娘、五姑娘也水漲船高,身價不同。
至于下面的六姑娘、八姑娘、九姑娘,年歲太小,可有意之人也不少。
等到月上柳梢頭,華燈高檐照之時,白日高朋滿座的云家,才終于清凈下來。
云老夫人將兩個兒子和兒媳,都叫到萱瑞堂,有些事情要交代和安排。
“下月就要進京,進京之后,天子腳下不比姑蘇,大家要謹言慎行。老二和老三的職務,老大已安排妥當,以后任職做事時,要多注意分寸,拿不準的要和老大商量?!?p> 云文斌,云文善齊齊應諾:“是,母親。”
老三媳婦葉氏,一張長臉上滿是笑容,眼角眉梢都帶著喜色,多喝了幾口酒的臉頰,暈染出一片艷紅。
討好的問道:“母親,我們馬上要進京了,對京城的事務都不怎么熟悉,還望母親多指點?!?p> 云老夫人睨她一眼,這三媳婦目光短淺,又好搬弄口舌,本不欲理她??捎峙滤跓o遮攔,到京城后得罪貴人,只能提點一二。
“京城勛貴眾多,公侯之家不知凡凡,現(xiàn)有三公六侯是簪纓世族。不過還有兩家,你們切不可以得罪。”
云老夫人沉吟了一下,將本打算進京后,再教導兒媳婦的現(xiàn)在說來。
二媳婦林氏,則要沉穩(wěn)精明得多,低頭道:“請母親示下?!?p> “一是出了皇后娘娘的越國公府,二是平王府?!?p> “母親,聽說皇上登基六年,至今后宮連個公主都沒有。就特別喜歡皇后娘娘的侄子宗政晟,不僅親自教養(yǎng),聽說以后還要傳位給……。”
葉氏興高采烈的話,在云老夫人越來越黑的臉色里,漸漸悄無聲息,屏氣低頭不語。
云老夫人用力拍拍黃花梨太師椅扶手,厲聲道:“老三媳婦,以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切不可再說,否則家法處置!”
“是,母親。兒媳只是在家說說,斷不敢出去說?!?p> 葉氏討好的笑著,看得云老夫人一陣氣悶無奈。
要不是當年秦氏死得匆忙,姑蘇門當戶對,又肯當繼室的不多,怎么會匆忙定下,身為姑蘇道臺葉大人的庶女?
老二云文斌向來剛正不阿,這次也調(diào)進了御史臺,他開口問道:“母親,現(xiàn)在朝廷上,哪人留下的人,都投靠平王了嗎?”
云老夫人諱莫如深,只嘆口氣道:“平王仁厚,自然追隨者眾,如果皇上一直沒有子嗣,那才是禍非福。你們只用盡忠職守,其他的事,慢慢再說?!?p> 老三云文善則要變通識時務一點,他笑道:“二哥,皇族之事,都是他們自個兒的事,我們只用做好為臣本份就好?!?p> 云文斌冷哼一聲:“就像當年弟妹死一樣?”
“二哥!秦氏又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難產(chǎn)而亡,關我什么事?”云文善看向母親,一臉委屈。
云老夫人重重一咳,然后沉吟一下才說道:“過去的事情,老二,你就不要再提。老三,你還是把小七接回來,一起帶上京?!?p> “小七?什么小七?”云文善莫名其妙。
云老夫人瞪他一眼:“秦氏生的,你女兒!”
云老夫人的這番話,倒讓云文善恍然,要不是母親提起,他都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從出生就送走的女兒。
“母親,當年經(jīng)辦此事的二管家已死,兒子都不知道,去哪里找我那女兒?”
云文善已經(jīng)有兩女兒承歡膝下,對那個剛一出生,就送走的女兒并不熱衷。
“二管家死了,他家里人沒死吧?他婆娘不是秦氏的陪嫁丫環(huán)?總不可能不知道?!痹评戏蛉顺脸恋恼f道。
云文善小心的問道:“母親,我們上京帶著她合適嗎?秦家可是?長公主的人?!?p> “皇上登基后,并沒有再大開殺戒,平王不是還在嗎?再說都是一根藤上的瓜,要認真清查,整個京城怕是剩不了幾家。你接回來便是,以后的事,誰又說得清楚?”
云老夫人接到大兒子的書信后,已經(jīng)是深思熟慮才做出的決定。
這時,早就憋了半天的葉氏說話了:“母親!不是說那丫頭的娘是罪臣之后,就把她抱養(yǎng)給別人了嗎?怎么還要接回來?”
“笑話!小七可是我云家,上了族譜的三房嫡長女,什么時候抱養(yǎng)給別人了?那是高僧說她體弱多病,命格貴重,需外姓人照顧幾年而已!你們聽清楚了嗎?”
云老夫人厲聲喝道。
眾人連忙稱:“是”。
葉氏還覺得委屈,要是那個丫頭回來了,又嫡又長,那自己的兩個女兒,豈不是要矮她一頭?
她看向自家老爺,猶自嘴硬低聲道:“當年可沒說還有個女兒?!?p> “葉氏,你回娘家去好好問問!當年提親之時,有沒有說秦氏還有個女兒?要是覺得我云家騙了婚,你大可以回去!”
云老夫人這話一出,葉氏趕緊跪下來低頭道:“母親,兒媳錯了。小七接回來,兒媳一定好好教導,視如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