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仙俠奇緣

兩生湖夢

第三章 道人不孤

兩生湖夢 蜀山臥月眠霜 2961 2018-06-06 10:47:16

  寒來暑往,又到了一年夏末。江蘺棲居的山頭原沒有什么稱號,她便取“道人有道山不孤”之意,起名為不孤山。

  不孤山上還是嘉樹蔥蘢,蟬鳴花躁的時節(jié)。

  山月居地方五丈,中間確無一個隔間。風(fēng)從南門吹入,往往一貫到底,撩動得礦石串成的簾子琤瑽作響。一下兩下,好像少婦撥弄著匣中珠飾,讓人更覺得百無聊賴。

  小樓正中側(cè)臥著一名女子,她閉目小憩,臉頰豐潤得像兩個蜜桃,濃黑的睫毛投下兩簇扇形的陰影,說不盡的青春嬌艷。

  見好友酣睡,江蘺示意幾步開外猛力翻書的男子把動作放輕些,然后拾起案上一把團(tuán)扇,玉腕輕搖,為杜蘅驅(qū)走暑熱。

  男子好似故意一般,抖了抖手里的小冊子弄出些聲響,以示自己絕不會輕易遵從江蘺的指示。接著振袖起身,大步流星而又悄無聲息地邁出屋去。江蘺知他嘴硬心軟,心中一笑。

  該男子道號重巖,他入門較晚,輩分也比江、杜低,但因為年齡相仿,二人并沒有逼迫他管自己叫一聲“師叔”。

  這位師侄在玉浮派弟子中真算一個異類,或者說,不管以何種標(biāo)準(zhǔn)視之,他都是個十足的怪胎。他自稱學(xué)貫古今,又好高談闊論,曾因與永寧寺的高僧辯論而聲名大噪,跟師父頂嘴更是家常便飯。有人說他是卓爾不群的風(fēng)流才子,有人嗤他為嘩眾取寵的張狂小道,但不管旁人如何毀譽(yù),江蘺都覺得在那言行無狀的表象之下,在縱橫馳驟的行文之中,他都還別有一番孤高雅潤的情懷,那是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旁人都未必懂得的。

  重巖的父親似乎在蜀中任職,具體是多大的官兒,江蘺沒有問過,她只知道他衣飾華貴,但峨冠博帶與他那纖瘦的身材實不相稱。他周身散播的香氣也非來自修行所用的芳草,而是在蜀中最有名的鋪子里以重金購得的香料。更有傳聞?wù)f他曾下山狎妓為樂,吃喝嫖賭無一不沾。若非面相文弱清秀,恐怕誰見了他都會覺得這是個面目可憎的紈绔子弟。

  不過,雖然舉止乖謬,但除了平時拌嘴斗氣、且對自己的浪蕩事跡直言不諱之外,實際上重巖對她們姐妹幾人并沒有半點逾矩。比如他從不一個人來找江蘺,也很少在此逗留到黃昏之后。

  同樣必須在日落之前離去的還有杜蘅。近年來修道界跟朝廷走得越來越近,同門弟子之中便有人組成了一個小團(tuán)體,每月數(shù)次夜談朝事,好學(xué)的杜蘅幾乎期期赴會。今日又逢夜談之期,眼看暮色將沉,江蘺一手把盛著香糖果子的盤子端到杜蘅鼻尖,一手推推她的肩膀,說道:“快起來,吃兩個果子就得走了。”

  杜蘅迷迷糊糊地醒轉(zhuǎn),看到霞輝透過西窗把屋子里映得通紅,嚇了一跳,問:“什么時辰了?”

  江蘺不由分說地抓起一個香糖果子塞進(jìn)杜蘅口中,回答:“戌時一刻,你沒睡多久?!?p>  杜蘅這才回過神來,緩緩坐起,鼓著腮幫子問:“臭蟲呢?他回去溫習(xí)經(jīng)卷啦?”

  江蘺也滿口吃食,說話含混不清:“不不不,他好像打算去參加你們談?wù)摮男【蹠??!?p>  杜蘅一口把香糖果子吞咽下去,噎得咳嗽了兩聲后,重重嘆了口氣,說:“唉,他這人整天一副‘老子什么都知道’的樣子,真讓人受不了。明天都要考試了,他還有那個談空天的閑心!”

  蟬鳴聲愈躁,引人去看窗外琥珀一般的天色。江蘺神閑氣靜,似乎一點也不為重巖擔(dān)心:“你放心吧,重巖師侄肯定會背著我們偷偷學(xué)習(xí)的?!?p>  杜蘅點點頭表示贊同:“就是要裝作自己毫不在乎,才顯得舉重若輕,好像比其他人更厲害似的。男人啊,就是喜歡面子。”

  兩個果子下肚,杜蘅撣撣衣服上的碎末起身要走,但又有些不死心地問了江蘺一句:“江蘺,你跟我一起去唄?”

  江蘺毫不猶豫地回絕:“我不去?!?p>  “你又要練功?真是氣死我了——你為了能跟大師兄合修雙劍,違背自己的五行本命,強(qiáng)行修煉什么土行術(shù)——這行得通嗎????行得通嗎?!……你看你現(xiàn)在,不但仙術(shù)苦無精進(jìn),還把自己搞得——”杜蘅單手掐住江蘺的下巴往上一扳,對著她一張俏臉搖搖頭,說道:“嘖嘖嘖,什么土行術(shù)啊,面如土色倒是真的……”

  知道杜蘅的嘮叨不會這么快停下來,江蘺低頭吃東西默不作聲。

  杜蘅嘆了口氣,習(xí)慣性地把雙手插入左右相對的袖中,裝得老氣橫秋,斜睨了眼江蘺,繼續(xù)說道:“關(guān)于你這要命的相思病,前些日子我跟曦月、明玉、沅芷、岫蘿用傳音竅千里會診,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曦月說得最有道理。哎,你知道她怎么說嗎?”

  江蘺試圖轉(zhuǎn)移話題:“岫蘿你都聯(lián)系上啦?”

  杜蘅怒斥:“別打岔!曦月說,你想要得到陵越,很簡單!關(guān)鍵就是要好好珍惜你的花容月貌,學(xué)一點偷心大法才是正經(jīng)!你想想,陵越要是愛你愛得欲罷不能,那雙劍什么的,還重要嗎?他自然而然地就會把什么匡扶正道、修煉雙劍、振興門派、鉆研法術(shù)的事統(tǒng)統(tǒng)拋到腦后,哪需要你如此為難自己?如今你為他病容憔悴,就算有一天他知道你付出了很多,但看到你面黃肌瘦又郁郁寡歡的樣子,他也只會感動于你的犧牲,而不會真的喜歡你啊?!?p>  講到“陵越不會喜歡江蘺”時,杜蘅立即閉嘴,偷眼望江蘺的反應(yīng)。

  好在江蘺并不以為意,反而軟言勸慰杜蘅:“你們都是為我好,我知道。只不過……我沒有你說得那么悲慘啊。因為一個機(jī)緣而改變自己先前的生活方式,正好可以開拓眼界。水命之人修土行術(shù),雖是常人所不為,但我嘗試一下,說不定能別開生面。眼下的選擇,到日后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但既是心之所向,又怎能輕言放棄呢?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杜蘅翻了個白眼,“改天還是得請曦月親自出馬……唉,我只是覺得,你應(yīng)該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要為別人改變太多。從前我們帶你去參加派中歡慶的活動,你都懶得不愿出門,拖你都拖不走,現(xiàn)在居然去仙箓司打起雜來了!你怎么變那么勤快,啊?就為了能多跟陵越相處?你倒是說說看你這樣重色輕友對嗎?”

  “我去仙箓司打雜,還不是因為打賭老輸給你嘛!不然怎么給你買酒喝?”江蘺將她推到門口,一邊說著,“唉唉,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時間不早,你快去赴會吧,那么多青年才俊在中丘眼巴巴盼著你,沒有美人在側(cè),他們談都談不了那么起勁。”

  杜蘅無奈,只得獨自離去。

  從暮色四圍,盼到朗月升空,熟悉的身影終于翩然而至。雖然相隔十丈,江蘺還是禁不住臉熱心跳。朝露亭中的酒器,已被她用花露浸過。也不知陵越自斟自飲時,是否會欣賞那酒香之外沁人心脾的花氣?

  江蘺很難形容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白天在仙箓司與陵越相處,自然不乏言語交流。晚上沒有日間的人多事雜,兩人反而靜對無言。那距離似遠(yuǎn)又近,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他二人那么親密,又好像當(dāng)中相隔的十丈圍廊有如千山路遙。

  黑夜好像總會讓人變得消極一些。在這樣的夜色中,她甚至覺得,月下的師兄是仙,屋中的自己是人,或者飲酒的師兄是人,而被月色照得慘白的自己是一個渴望陽世溫暖的孤魂野鬼。沒錯,就是因為陵越那一句“需要一個清靜的飲酒之地”,導(dǎo)致江蘺不僅不敢打擾,還怕她站在窗內(nèi)看外面的風(fēng)景時,風(fēng)景里的人也發(fā)現(xiàn)了她。所以她從來躲在房中,只用余光判斷陵越的去留,然后在胡思亂想中沉沉睡去。

  然而今天積食難消,倒沒那么容易睡著。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盡,索性翻身下床,披著單薄的衣衫在屋里來回踱了幾步,做賊似地透過東窗往外瞧了一眼,然后又挪到小屋南邊,沿著門框抱膝而坐。

  正待仰望明月,不料天空油然作云,冰輪隱沒不現(xiàn)。

  山間本來多云雨,這本不奇怪——怪的是閃電接連照徹天際,借著電光可見四面山林都被暴雨打得搖搖晃晃。而江蘺非但聽不到一點雷聲,伸手出去,也感受不到一絲風(fēng)雨。好像這雷雨兀自繞過了山月居,轟轟雷鳴也被人施法屏蔽在外。

  “難道……難道是陵越師兄施咒所為?”

  江蘺頓時心亂如麻,噌地跳起來,用腦袋把山月居里的柱子撞了個遍,才終于做出了決定。

  她迅速閃身到銅鏡前整理儀容,再撫一撫胸口,感覺四下只剩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推開東門,腳軟得幾乎一個踉蹌。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