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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與明月

第十四張 楓橋(十二)

太上與明月 月尊者 3835 2018-06-10 20:29:54

  殘舊的木門又一次打開,這次有灰塵落下。

  “少俠…”

  蘇秦急忙迎了上去,但看清門中之人后,又停下了腳步。趙田川瞥了兩人一眼,隨后獨自走到一旁,蘇秦還以為這個老鐵匠是要回到他的爐火旁,畢竟他在屋子里呆了那么久。但讓人意外的是,老鐵匠走到門檻前時居然彎下了腰。

  散落的鐵塊被粗糙滿是黑繭的手掌提起,它們從灰塵中抖落出來,回到了該待的地方。

  他竟是開始拾綴這間許多年不曾打掃過的屋子。

  “老叔叔,哥哥呢?”

  蘇青青湊了上去,眨著眼睛詢問,她很關(guān)心徐生的去向,像是幼獸唯恐丟失自己撿來的珍寶。蘇秦也是上前,他有很多的疑問,方才兩人進去實在太久,再差一點,他就忍不住推門而入了。

  但這時,漆黑的門內(nèi)傳出一聲響。

  嘎嗒。

  像是有什么東西重重的墜在了地上,蘇秦父女聽到這聲音都是猝然一震,連忙轉(zhuǎn)頭,正好看見剛剛邁出門檻的徐生。

  門中的人白衣年少,一只腳跨出門檻,半邊身子從黑暗中探了出來,左手自然的下垂,右手則是向后探著,做出拉扯的動作,一角灰暗不甚明顯但卻不同于黑暗的棱角自其腦后探出。額前的發(fā)絲略顯凌亂,他似是才做了一件極其吃力的事情,有汗珠順著額角流下。

  蘇秦站在原地不動,口中急切想要出來的關(guān)切之詞都卡在喉中,沒能化作聲音出現(xiàn)在耳朵中。

  恍然間他有一種感覺,眼前的少年兩個多時辰未見,似有些不一樣了。

  像是沉睡中被喧囂聲吵鬧到的野獸,正在緩緩地釋放著屬于他的氣息。

  “大哥哥,你在里面做什么呀,青兒等了你很久?!?p>  蘇青青小跑著迎了上去,徐生笑了笑,面上倦容稍緩,道:“碰到些有趣的事兒,回去再說?!?p>  這時他整個身子已經(jīng)走了出來,在其身后那角灰暗也全部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

  那是一個巨大的石匣,通體黯淡,像是山間隨處可見的理石,但若是細看,分明可以看見匣子上有著一道道微小的劃痕,像是獸爪隨意扒拉下的痕跡。

  “少俠,這是你的…武器?”

  蘇秦也走上來,表情有些訝異,這匣子怎么看都像是一個莫大的板磚,弄這么笨重的一個東西只怕對于本身來說就是個巨大的負擔(dān),還能有余力去應(yīng)對未知的危機嗎?

  “沒事的,小意思?!?p>  徐生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表示自己可以,如此一來蘇秦也自不多說什么,倒是蘇青青圍著徐生走了一圈后,小小的眉頭終是皺起。

  “怎么了?”

  徐生看著面前的小姑娘,莫名覺得可愛,莫非她也覺得這武器不適合自己?

  蘇青青撅了撅嘴巴,半晌后才極不情愿地道,“青青沒有人背了……”

  徐生大笑,小丫頭竟然是因為要走路回去所以不高興,蘇秦則是楞了楞后冷著臉道:“青兒,父親不能背你嗎?”

  “也可以啊…”

  “……”

  蘇秦再一次楞了,女兒這是什么表情?聽這語氣不止沒有喜悅的意思,反而有一種“勉勉強強湊合用”的不滿?”

  “自己走?!?p>  蘇大員外一甩袖子,朝門檻處的老鐵匠道了聲別便走了出去,任由身后幽怨的目光傳來也不理會。

  哼,小丫頭還沒邊了。

  “哼,我跟大哥哥一起走?!?p>  蘇青青鼓著腮,氣鼓鼓地跟在徐生腳后。

  徐生則是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心想自己還真的找個時間讓小姑娘多跟蘇秦交流交流,不然對方把自己當成有著“妖法”的人販子了。

  “趙老,我先走了?!?p>  徐生道別,在幾人吵鬧時,趙田川不曾理會,只是自顧自的收拾東西,多年的堆積也沒讓這間屋子出現(xiàn)霉味,但灰塵卻不可避免,即使是被篆陣覆蓋的木門也不能例外。

  在徐生說話時,趙田川身子微微顫了顫,最終卻沒有轉(zhuǎn)頭,只是沉聲道,

  “天高路遠,祝風(fēng)光大順?!?p>  他說話時語氣很平淡,但無論是那已經(jīng)半花白的微微動著的后腦,還是拿著細小鐵塊卻還在抖動的雙手都無一不在向旁人展示著這個鐵匠的內(nèi)心并不如他口中那般平靜。

  對此,徐生抱拳,說了聲告辭,隨后領(lǐng)著蘇青青出了門。

  “老叔叔再見。”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快步走著,像是最尋常的顧客,沿著蘇秦的腳步追了下去。爐火的焰苗晃了幾晃,趙田川抬了抬頭,像是終于忍不住一般要看一眼這短暫的相識到別離,但最終,只有一聲嘆息。

  反倒是徐生,他扛著石匣,走出段路后,回頭望了一眼。

  在人群中,那家不起眼的鐵匠鋪,連同那個安靜清理著的鐵匠本人,一眼便會被埋沒,所知所想,若是不說出來,便無人愿意去猜測了解。徐生突然想,或許這世間,每個人都是如此,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從母親體中孕育著的雛兒經(jīng)歷了漫長的數(shù)十年光陰后化為土下的枯骨,在世間留不下一點蹤跡。

  老鐵匠蹲在角落,徐生覺著在木門內(nèi)的這兩個時辰,像是讓他過了二十年。

  “哥哥,”

  蘇青青扯他的衣角,仰著頭好奇問道,“你們到底在做什么呀,那么那么久,青青和父親都很擔(dān)心?!?p>  徐生又一次撫了撫小姑娘的頭頂,道,“門后有一把鎖,老叔叔找不到鑰匙,花了些時間。”

  蘇青青哦了一句,不知是相信了還是沒相信,她不是很關(guān)注后面發(fā)生了什么。徐生背著石匣,只覺得身上沉了許多。

  只要這天地還在,就總有事情要發(fā)生,比如樹葉枯黃脫離枝頭掉入沙土,又或是人的生老病死,甚至是官兵去追捕偷雞摸狗的小賊這樣的雞毛蒜皮,都是一件事情。

  只是這些都是正常的,符合規(guī)則的,故此他能一直在世界里循環(huán)往復(fù)哪怕是一直出現(xiàn)也不會引起人們多大的注意,但若是樹葉枯黃飛入云端,人老而不死長命千歲,偷雞摸狗的小賊原來是鎮(zhèn)上最富有的老爺,這就不能不引起注意了。

  尤其是這個。

  徐生緊了緊身上的綁帶,他明白自己身后的這樣?xùn)|西,不亞于祭火慕容家自毀符印,篆器師親手將鑄器毀掉,商人自散家財再不盈利。

  幸好反常的只是在木屋內(nèi)它所發(fā)生的那些事情,而不是本身,不然再怎么驚艷,他也會將它留下,只拿一把尋常鐵劍遠遠離開,就當沒來過一樣。

  也正因為如此,趙田川和他沒有多說一句,兩人照而不宣,愿意將這個秘密腐朽在心底。

  “少俠,還有什么事嗎?”

  這時,兩人已經(jīng)跟上蘇秦,事實上,蘇秦也沒有真?zhèn)€生氣,之所以擺出那副姿態(tài),只是為了逗弄逗弄女兒,但蘇青青顯然像沒事人一樣,這倒讓蘇員外有些不舒服了,看著昔日貼心的小棉襖圍著一個才認識幾天的男人打轉(zhuǎn),讓他這個當父親的覺得很沒存在感。

  于是蘇秦刻意放慢腳步,決定表示自己還存在。

  “接下來?”

  徐生撫了撫下巴,略一思考后,道,

  “去北面的雇用地吧?!?p>  “雇用地?”

  蘇秦驚訝,難道徐生想要雇用下手?徐生見他這樣盯著自己,便笑道,“蘇先生,你別這樣看著我,這不是你說要雇幾個隨從的嗎?”

  然而他這解釋并沒讓蘇秦靜下來,反而臉上的驚訝加劇了幾分,眼中的不可置信毫不掩飾的流露了出來。

  “這…少俠是怎么知道的?”

  “半夜睡不著,聽到的?!?p>  徐生眨了眨眼。

  對此,蘇秦尷尬地笑了笑。

  商人都是敏感的,盡管馬車出現(xiàn)問題和木工喝醉摔傷并沒有什么聯(lián)系,但蘇秦還是憑借著直覺以及多年與險惡擦身而過的經(jīng)驗嗅到了些許不尋常的意味,最后,又加上這幾天來夜里那個堅持不懈要將自己嚇醒的夢境,李復(fù)的神神叨叨,以及那個叫秦川的老人,終是讓這個還算年輕的員外做出了保守的決定。

  聘請護衛(wèi)。

  這事就決定在昨天晚上,當時蘇秦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淋漓的他連帶著吵醒了身旁的妻子,夢中的場景是那樣真實,那雙蒙在黑色長發(fā)中的猩紅雙眼幾乎要貼到自己的臉上。

  蘇秦再不能強裝鎮(zhèn)定了,一路上發(fā)生的事情有些多,即使隔壁有著徐生這個能和老輩人物抗衡的“疑似高手”也不能解他心中惶恐,人是脆弱的,若沒有足夠小心保護,一條長蟲就能輕易拿走他的生命。

  這樣的話,這么多年的拼命便沒有意義了,錢的確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說起來毫無用處,但說這句話的人也許忘記掉,錢能讓人在活著的時候,更好的活著,幾乎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蘇秦怕死,于是他與妻子商量決定,再請兩名護衛(wèi),這樣若是真發(fā)生什么事情,也不致于真發(fā)生什么的時候,徐生一個人顧及不全。

  “絕無輕視少俠之意,一切只為了個妥當?!?p>  蘇秦鄭重解釋,哪怕眼前這個少年兩日相處下來只覺良善,但也只是略知一二,如果對方是那種傳言中的古怪脾氣,受不得半點看不起一氣走了,那就真的讓他不能接受了。

  “我不在意這種事情,再說真多幾個人我也省些力氣?!?p>  徐生搖頭,對于這種做法,他不僅沒覺得受到了輕視,反而是真心的感覺松了口氣,面對未知的危險,自己這邊人總是越多越好的,能省心省力的事情,為什么要生氣?

  “如此,我便寬心了?!?p>  蘇秦松了口氣,輕松之余也是慶幸,眼前這少年并沒有那些所謂的江湖怪癖。而在百余里開外,兩位正在趕來的殺手如果得知狙殺目標由普通人換成了數(shù)個江湖高手這個消息,不知道會是什么心情。

  兩大一小三個身影一路北行,與路人正面而過,期間,徐生不時面露疑惑之色。

  “少俠,怎么了?”

  “總覺得有些奇怪,我進去這段時間,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嗎?”

  “事情?”

  蘇秦楞了楞,眼角瞥了瞥徐生身后的石匣,肯定的搖頭道,“一切平靜,無事發(fā)生?!?p>  “這樣…”

  徐生咂了咂嘴,腦海中一道道面孔閃過,那是方才映照在路人臉上的表情,他們無一例外有些惶恐,有些激動,更多的是敬畏。

  “我想多了嗎?”

  徐生喃喃自語,繼續(xù)朝北行進。也許是天意如此,自鐵匠鋪發(fā)生而出的事情,鋪內(nèi)的人卻不能看到,故事的行進永遠令人難以預(yù)料,也因此,才有了那么多的趣事,世間不至于變得無聊,就像是本該驅(qū)逐野獸的火,卻點燃了遠古前那群猿猴的智慧,如此才有了這繽紛絢爛的人世間。

  其實蘇秦哪怕是看到了那一點,就算講述不是多么明確,徐生也會毫不猶豫地將石匣留下,就此離去,日后便又少了些紛爭錯亂,世界變得更加簡單而清晰。

  可意外總是有的,或者說這更像一種命運,總在離奇古怪中緩緩前行。

  三人走了一段路后,停下了身子,看著眼前突然空曠起來的廣場,表情都各自嚴肅了一些。

  比起熱鬧的街道,這邊要冷清許多,人不過十數(shù)之數(shù),且都各自站在一片區(qū)域,并不隨意走動,彼此間盡管有交流,但比起方才,實在是冷清了不少。在這些人手上都帶著兵器,真正的殺人之器。

  蘇秦深深吸了一口氣。

  雇用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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