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開國侯府。
巡邏的侍衛(wèi)較昨日翻了數(shù)倍,密密麻麻散布在府邸前后嚴(yán)陣以待,甚至于周圍相隔頗遠(yuǎn)的一些街道亦是潛伏著開國侯府的眼線,昨晚的行刺事件看來讓開國侯府上下草木皆兵、風(fēng)聲鶴唳。
昨晚人仰馬翻的宴客行宮,此刻罕有人聲,任誰都沒有想到,固若金湯的開國侯府,居然會一下涌入如此之多全副武裝的刺客,說是沒有預(yù)謀,怕是無人會信。
如今,行宮內(nèi)滿目狼藉,地上四散各種水果、器皿和一些零碎的木屑、瓦礫,不時還有些面色凝重的六扇門捕快穿梭其間,小心翼翼的收集物證,在距離皇城近在咫尺的區(qū)域,出現(xiàn)如此駭人的重大案件,任誰恐怕都不敢掉以輕心。
這種壓抑、緊張的情緒,甚至都感染了往日里逍遙自在的薛宇。
此間,薛宇坐在遠(yuǎn)離人群的池塘邊,望著面前的一彎池水出了神。
他早些時候去探望過王彥章,但是老爺子的行為卻極度反常,不但沒有在寢室內(nèi)安心休養(yǎng),反倒跑去自己的書房,毫無頭緒的四處翻查著什么,口中還念叨著:“怎么沒了,我記得在這兒的啊?!?p> 薛宇上前詢問,但王彥章卻三緘其口,想方設(shè)法的支走薛宇,這絕非往日里那位心直口快的率真老者所為。
“老爺子究竟怎么了?”
薛宇不免心事重重,從王彥章的那種古怪舉動可以看出,那些刺客的目的絕非表面上的刺殺王公大臣,也許是為了某樣重要的物件,而恰巧這物件正好在王彥章的手中。
這理由似乎說得通,卻又似乎說不通。
說得通是因為前后串聯(lián)倒也還合情合理,說不通是究竟是什么樣的東西能夠讓這些人冒如此風(fēng)險,甚至視自己的生命如草芥。
薛宇如是想著,分析著,希望能找出些端倪,卻不料一人忽然出現(xiàn),打斷了他的思緒。
“薛少?!?p> 一位腰間斜挎玄色繡春刀,身著藏青色外衣的捕頭行至薛宇身側(cè)。
聞言,薛宇一怔,看清來者之后,微笑的打著招呼:“黃雀?你怎么來了?”
“昨晚開國侯府那么大的動靜,刑部直接下令徹查,并責(zé)命迅速破案,我能不來嘛?還有,你和王大人之間的關(guān)系怎么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看著薛宇,黃雀沒好氣的回著,不但是因為薛宇匿影藏形自己的身世來歷,更因為這家伙的“好運(yùn)氣”,到哪兒都有大案子。
“哦?刑部直接下的命令?”薛宇眉頭一皺,有些始料未及。
“是呀。”黃雀亦是眉頭一皺,這事兒其實他也覺得有些蹊蹺,且不說為何短短幾個時辰,刑部就能得到消息并傳令于六扇門,按說這種事情,通常都是關(guān)起門來自行解決,特別是像開國侯王彥章這種身份,坐擁十萬大梁禁軍,更加家丑不可外揚(yáng),那與會的李振、段凝和戴思遠(yuǎn)也自然不會喧賓奪主,自行和刑部聯(lián)系,需知這些官員私下之間熱絡(luò),本就是極為隱晦之事,絕不會廣而告之,但為何昨晚之事卻又會走漏風(fēng)聲呢?會是誰上報的刑部呢?
黃雀和薛宇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口供我也不用看了,多半藏著掖著,直接和我說實話吧?!?p> 黃雀很了解薛宇,像他這樣的江湖中人,即便是上升到了門派掌門的位置,也都是很怕麻煩之人,特別是這種麻煩還和朝廷有關(guān),引火上身的事兒,江湖人士向來避而不及,而薛宇那種暗藏貓膩的眼神一貫難逃黃雀的法眼,旋即黃雀話鋒一轉(zhuǎn),問道。
“昨晚我遇到兩個人?!毖τ顭o奈的聳了聳肩,他知道瞞不過這個天生洞察力就極強(qiáng)的怪物。
“誰?”黃雀趕忙問道。
“鬼金羊?!毖τ罨氐馈?p> 聞言,黃雀整個人一滯,鬼金羊的出現(xiàn)代表著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背后的勢力,即便六扇門精心培育的萬千“鷹爪”,多年來也探尋不著,倘若九天卷進(jìn)此次“開國侯府行刺案”,那么此案的復(fù)雜程度怕是要遠(yuǎn)超想象。
“你怎么知道他是鬼金羊,據(jù)我所知,此人從未露過真面目。”黃雀不愧為六扇門的名捕,心思很是細(xì)膩,霎時注意到薛宇話中的一個細(xì)節(jié)。
“因為不久前我剛剛領(lǐng)教過他的身法和短劍。”薛宇緩緩舒展手中扇面,慢條斯理的回答著。
“嗯?你怎么跑去刺探九天的人了。”黃雀不解。
“那是另一位朋友所托,正好與你的案子有些重合,我就順道辦了?!毖τ畹故菦]有隱瞞,實話實說,只是他并沒有說是哪位朋友,而黃雀也沒有心思去問這題外之話。
“那結(jié)論呢?”
這才是當(dāng)下黃雀最關(guān)心的問題。
“你那案子目前來看,和九天沒什么關(guān)系,我看過鬼金羊的劍法,雖然很快,但兇手應(yīng)該不是他,至于九天和你的案子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那就不好說了。”薛宇徐徐道來。
“此話怎講?”黃雀眉頭緊皺,似乎從薛宇的話里聽出了弦外之音。
“因為昨晚,我遇到了那位魘面刺客!而鬼金羊正在追殺他?!?p> 薛宇此語一出,黃雀大駭,每一個字眼在他的腦中久久回蕩。
鬼金羊在追殺魘面刺客!
難道昨晚魘面刺客也在“開國侯府行刺案”的現(xiàn)場?
鬼金羊為什么要追殺魘面刺客?是魘面刺客得罪了九天,還是鬼金羊知道了魘面刺客的真實身份,必須除之而后快?
瞬間,無數(shù)種可能在黃雀腦中迸發(fā),他當(dāng)下似乎有些理解為什么薛宇喜歡揣著明白裝糊涂,因為在這個叵測混亂的世道,當(dāng)你解決一個謎團(tuán)的時候,往往等待你的,是另一個更大的謎團(tuán)。
黃雀登時迷惘了。
難不成“魘面刺客案”和“開國侯府行刺案”皆是出自那位神秘的魘面刺客之手?
倘若真是如此,那這位魘面刺客的可怕程度,只怕世間再難找出第二個。
“那魘面刺客長什么樣子?”黃雀急忙查問,他必須得到有力消息,采取措施反制對手。
“鬼面,長劍咯?!毖τ罨刂奶m早就告知過的答案。
“那你怎么不留下他?”黃雀對于薛宇的輕功很有自信,至少在他的閱歷當(dāng)中,無人可與薛少爭鋒。
“留下他?我命沒被他留下,都算他網(wǎng)開一面了?!毖τ盥勓砸粫r無語凝噎,搖頭慘笑后,方才回道。
“什么意思?”黃雀覺得難以置信,這天底下難道還有薛宇都望塵莫及之人?
“哎......”薛宇并沒有直接回答黃雀,他先是長嘆一聲,似乎還有些心有余悸,回想起那位魘面刺客,薛宇唯有嘆服,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一招一式都是一種舉手投足間的自然,像是一種藏在衣服褶子里的銳利,每一招都在不經(jīng)意之間掠出驚鴻一瞥。
雖然他使出的“一劍寒雪”,是劍神小筑的基本招式,但能夠?qū)φ惺钩扇绱嘶?,即便在劍神小筑?nèi),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頂尖高手。
接著,在黃雀的不斷催促下,薛宇終將昨晚的一切,從頭到尾、十分詳實的與黃雀一一敘述,每一個細(xì)節(jié),黃雀都沒有放過。
而當(dāng)薛宇終于說完最后一個字眼時,黃雀表情糾結(jié),他扶著池邊木欄,沉默良久,紛亂的思緒最后歸集一處。
劍神小筑!
那原本只是浮于腦中的猜測,終于在“一劍寒雪”四個字出現(xiàn)后,變得無可爭議。
深吸一口氣,黃雀感覺可能這一輩子最難的奇案都在這一年遇遍了,接著他也再無保留,將架閣庫之中尋到的資料告知薛宇。
“夏溯源,三十歲,原籍蜀國秦嶺,三年前來的汴州?!毖τ罘磸?fù)念叨著黃雀帶來的訊息。
從字面上來看,這位名叫夏溯源的人,確實滿足現(xiàn)有一切條件。
“看來咱們還是得先找到這位夏溯源,不過此人孑然一身,居無定所,想要找到本尊,怕是要花些功夫?!秉S雀有些焦灼的說著。
“黃大人別愁眉苦臉啦,現(xiàn)在兩個案子并成一個,這是好事兒啊?!毖τ羁粗S雀苦大仇深的面龐,樂呵呵的回道。
“去!”黃雀現(xiàn)在完全沒有心情與薛宇斗嘴,他的感覺簡直糟透了,雖然目前的線索確實將兩個大案的真兇鎖定在一人身上,但多年的刑偵經(jīng)驗告訴他,此事絕不簡單。
“我可能要去搜羅些消息了?!秉S雀深感時間緊迫,當(dāng)即起身,不待薛宇反應(yīng),轉(zhuǎn)身欲走。
“搜羅?難道六扇門內(nèi)的消息還不夠么?”薛宇驚異一聲。
“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秉S雀此言不假,單是確認(rèn)疑似兇手的信息,便讓他在架閣庫耗費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如今不過幾天,兇手就與另一件行刺王公大臣的要案牽連在一起,倘若再拖延下去,黃雀實難想象這位來自劍神小筑的頂尖高手究竟還會帶來什么“驚喜”。
“薛少,你先回云來客棧等待我的消息吧,這里畢竟出入不便?!秉S雀說道。
“不用,咱倆分頭行動。”薛宇笑著回道。
“哦?你有計劃?”黃雀很是費解。
“當(dāng)然?!毖τ钭旖呛Φ?。
“去什么地方?”黃雀再問。
“一個你去不了的地方?!毖τ钚Φ?。
“去不了的地方?哪里?”黃雀眼眉一挑。
薛宇合起扇面,舞了個扇花,笑吟吟的回道。
“賭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