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攤牌

　　夏太監(jiān)在前面一言不發(fā)地走著，我默默跟在后頭。

　　氣氛很怪，但我又說不出怪在哪里。

　　我們往正廳走去。

　　被夏太監(jiān)出聲攪局，四少奶松開手，臉色不愉地轉(zhuǎn)身坐在了八仙桌旁，翹起退，擺了個很……很有風情的姿勢，一言不發(fā)打開折扇扇風。

　　我只好跟夏太監(jiān)出了房間。

　　希望跟“老爺”——也就是“我”老爸的談話不會太久吧，我心里總好像有點失落。

　　正廳——或者說正房——的門是開著的，里面有一人長衫馬褂負手背對門口站著。

　　不用說，這位一定是“我”老爸了。

　　“爸，”我隨口叫了一聲。

　　那人……哦不對……“我爸”轉(zhuǎn)過身來，眼神充滿了疑惑，問道：“你剛才叫我什么來著？”

　　啥？“我”平時是怎么稱呼眼前這位“老爸”的？是“爹”還是“爹地”？總不成是“父皇”吧？那我還要不要來一句“兒臣參見父皇”還是怎么地？

　　“少爺，”夏一跳終于開口了，也算為我打圓場，“你不要學(xué)那些什么洋氣的叫法……老爺，少爺好像感受了風寒，這三天住在我一個熟人的店里，現(xiàn)在還沒好利落。”

　　我看清了，“我老爸”，也就是眼前這位“孫老爺”（剛剛知道“我”自己姓“孫”），年近半百，但頭發(fā)一根一根梳理得很整齊，幾乎沒看見什么白頭發(fā)。他嘴上留著像魯迅先生那樣的胡子，身材高大，看得出年輕時應(yīng)該挺帥的。這時我想到，這幾天都沒有照鏡子，不知道“我”長得怎樣……

　　“我爹”打量了我一下，看我憔悴（在“東南亞旅館”沒睡好）又衣衫不整（回來跟“我”四老婆……相遇……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呢），“哦！”的一聲問道，“孟嘗啊，陳老板的生絲采買得如何了？”

　　對不起，這道題目已經(jīng)有人提前把答案告訴我啦。

　　“我打聽過，陳老板那里生絲也不多了?！被卮饾M分！

　　“我查過庫，我們現(xiàn)在存的絲還夠用。”夏一跳不失時機地說，“我也打聽過，好像現(xiàn)在奉天那邊的蠶絲質(zhì)地還不錯。那邊現(xiàn)在局勢還算穩(wěn)定，我打算差人先去采買一點回來?！?p>　　“嗯，”孫老爺不置可否，看看我手里抱著的畫，問道：“怎么，又亂花錢啦？”

　　我是專程把畫帶上的，就是知道皮包里錢少了得有個解釋。難得剛才那樣的情況下被夏太監(jiān)叫出來我還沒忘記帶上它。

　　“少爺這回眼力不錯，”夏一跳微笑著插話道。

　　“是嗎？我看看?！边@位“我爸”總算提起了興趣。

　　我把畫小心翼翼地放到正廳中央的八仙桌面，慢慢攤開。

　　“哦！唐寅的《仕女圖》！”“我爸”驚叫了一聲。很好，看來這位懂行，勢頭還對。

　　“爹，您看我送你的這份禮物如何？”我馬上說。既然如此，馬屁要拍足，順便測試下“爹”這個稱呼有沒叫對。

　　“哈哈，孟嘗居然能買到唐寅的畫，看來運氣不錯嘛！”“老爸”的心情看起來不錯，總算不是剛才一臉我欠他好多錢的表情了。嗯，看來我這聲“爹”也叫對了。

　　“孟嘗，這幅畫你還是留給慧卿吧?！薄拔野帧焙鋈粨Q了個口氣，“這兩年她光忙著生意……這不，剛剛又趕回天津去了……我們家也指望著你們給添個孫子呢！”

　　“慧卿”？回天津？我記得順喜剛才也提過“三少奶”回天津衛(wèi)去處理事情，看來“我”三老婆也就是“三少奶”應(yīng)該就是叫“慧卿”……添個孫子這門子事情嘛……我盡力我盡力……

　　“還有……瑤秋跟我一起過來的，剛才她去找你了吧？”“我爸”繼續(xù)說。

　　“瑤秋”？就是剛才沖進我房間的……四少奶？這名字還挺好聽的說……想到這里我不禁臉上又一熱……

　　“怎么了？”“我爸”一句話把我從旖旎中拉了回來。

　　“呃……沒事……”感覺我好像個白癡……

　　“剛才瑤秋又耍脾氣了？哎！女人家的，就是要多哄哄的！別放心上！”“我爸”應(yīng)該是誤解了我的神情，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自說自話起來了。不過想想這么位佳人，還是“我”老婆……之一，倒是有點期待回房間哩！

　　“老夏，生絲的事情就麻煩你再打聽下了。孟嘗……身子不舒服就讓他休息幾天吧?！睂O老爺又轉(zhuǎn)頭對一旁的夏一跳說。

　　“是的老爺，”夏一跳欲言又止，“不過現(xiàn)在的局勢……各地都在鬧，現(xiàn)在雖然暫時還沒波及北平這一帶，不過我怕這早晚是要傳過來的……”

　　“我懂你的意思，”孫老爺沉吟了一下，“現(xiàn)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店里的伙計有什么不規(guī)矩的沒有？”

　　“暫時還覺察不出什么大動靜來……”夏一跳回道，“但近來的報紙都在講那些，有些伙計閑下來的時候似乎私底下里也會說個嘴子……依我所見，此時還是穩(wěn)定人心比較妥當?！?p>　　“嗯，我知道了。反正該賞的錢還是不能省的，老夏你處理就可以了，這里你比我熟悉得多了?！睂O老爺說道。

　　“這個問題不大，”夏一跳又苦笑道，“不過剛剛?cè)鹆x成的趙老板已經(jīng)找上門來了，都盯著我們這口食呢！”

　　“哦？”孫老爺有點奇怪，“那方才我怎么沒見著他？”

　　“被少爺一句話給打發(fā)走了?！毕囊惶抗廪D(zhuǎn)向我。

　　“怎么？孟嘗沒得罪了他吧？”孫老爺也看著我。

　　“我……我也不知道啊。不過剛才我看他在那里坐著，說話不大客氣，我就問他是不是店里太閑了些……”我低聲說道。不知道這個趙老板是不是什么厲害角色，先看看“我爸”的臉色再說……

　　孫老爺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來。由此可見我剛才干得不壞。

　　“還是幸好老夏你的法子，現(xiàn)在各國公使都看好我們的貨呢！”說起這個來“我爸”心情看來很好。

　　“法子是好，”夏一跳低聲說道，“就是怕伙計里面有人看出門道來……我們能賞的錢，估計趙老板他們也不缺……這兩個月是關(guān)鍵，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啊。”

　　嗯？不知道這夏太監(jiān)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夠在同行里面一枝獨秀呢？看來他確實不簡單，有機會得好好跟他學(xué)學(xué)才是……

　　“嗯……老趙他們的貨比不上我們，就防他們使什么絆子……”孫老爺看來也有點擔心，“原先的英國公使艾斯頓還比較好說話，現(xiàn)在來的這個叫麻什么的好像脾氣有點怪……老夏，你改天去找個通譯帶上少爺去拜訪下新的英國公使吧。”

　　找“通譯”？……就是“翻譯”的意思吧？笑話！本少爺在我們那個年代可是TEM8出身的哎！這個并不需要??！

　　我剛想吹噓兩句，夏一跳已經(jīng)搶先說了：“那行，還先按老規(guī)矩吧。通譯我去找個靠得住的。”

　　靠得?。侩y道夏太監(jiān)你覺得本少爺?shù)摹把笪摹笨坎蛔。课倚睦锊桓吲d了，不過礙于面子也不好說話。

　　“好吧，此事宜早不宜遲。”孫老爺說，“我現(xiàn)在還要去會幾個朋友，老夏你多幫著大少爺點兒。”

　　“我爸”說完，拿起桌面的禮帽，應(yīng)該是要走了。趕緊走趕緊走，少爺我要回房間泡……啊不對……會一會美女呢……

　　“這個……孟嘗啊……”孫老爺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過頭，“你現(xiàn)在身子不大方便，八大胡同就先別去了罷！”

　　我靠?。?！我簡直受夠了??！你們能不能別一見到我就提“八大胡同”?。?！以后誰再提我跟誰急??！我發(fā)誓，等少爺我有錢了……呃……有足夠的錢了，我要把八大胡同全部買下來改建成學(xué)校?。?！

　　“我爸”沒有理會我的尷尬，說完徑直出門去了。

　　我對著空氣發(fā)了一通悶氣之后，只好埋頭回房。

　　嗯？房間里沒人？我老婆呢？

　　“啪”的一聲，我身后的房門忽然被掩上了，嚇了我一跳。我連忙轉(zhuǎn)身，看到是夏一跳?？?！我說怪不得你要叫“嚇一跳”呢！他此時是一副陰沉沉的臉色，盯得我好不舒服。我考慮是不是要發(fā)一下少爺脾氣把這位不解風情的太監(jiān)老哥給攆出去……

　　但我還沒想好呢，夏太監(jiān)的一句話讓我五雷轟頂。

　　“你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