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卡塞爾之門(7)

　　“字母別跑字母別跑，群眾演員都有紅包?。　壁w孟華的兄弟喊他，“大家都有功啊?！?p>　　路明非回頭，趙孟華瞇起一只眼睛對他比了個鬼臉。路明非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回去跟趙孟華毆打一下，不過他體育成績也遠不如趙孟華，何況人家還有一票兄弟。他衰了太多年，已經(jīng)習(xí)慣了，于是“哦”了一聲，轉(zhuǎn)頭繼續(xù)往舞臺上走去，去當(dāng)他的“i”。

　　這時候光從他背后照來，仿佛閃電突破烏云，有人用力推開放映廳的門。

　　人一生里總有幾次覺得自己看見了天堂之門洞開，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門開了。

　　那個走進來的天使四下掃視，目光如刀。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這個忽然闖入的外人，她的光芒壓倒在場的所有人。太耀眼了，實在太耀眼了，耀眼得讓路明非以為她根本就是來出風(fēng)頭的。

　　“李嘉圖，我們的時間不夠了，還要繼續(xù)參加活動么？”諾諾走到路明非面前，用一種清晰冰洌的聲音說。每個人都能聽清她的話。

　　她的著裝風(fēng)格全變了，披散的暗紅色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絲綢的小襯衣，紫色的絲襪，全套黃金嵌紫晶的訂制首飾，比平時驟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壓迫感簡直讓路明非也腿軟。諾諾及時托了他一把，讓他站穩(wěn)了。

　　“哦，我……”路明非呆呆的，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成了萬眾目光的焦點，像是架在太陽灶上的熱水壺，他要被那些人的注視灼傷了。

　　“跟你說過別穿這種打折衣服了?！敝Z諾招了招手。

　　兩個妝容精致的女孩如狼似虎地撲上來就脫路明非的衣服，好在手腳輕柔。路明非根本來不及躲避，諾諾從貼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梳子，轉(zhuǎn)到身后為他梳理頭發(fā)，溫柔介乎他老娘和他姐姐的感覺之間。那兩個女孩大概是什么成衣店的店員，拿著五六件西裝和五六雙皮鞋不斷地給路明非試穿和搭配。

　　“這才是我們的李嘉圖·M·路啊。”諾諾拍拍他的臉，滿臉笑容體貼至死。

　　她面對著路明非的同學(xué)們，只有路明非知道她在做什么，諾諾開心地捏著路明非的臉，捏成狐貍捏成豬。路明非知道她很得意于自己衰到家的模樣。這個小巫婆是絕不甘心別人比她強的，只能她壓倒別人，拯救別人，不能反過來。

　　“趙孟華存心整你誒，師弟?！敝Z諾低聲說。

　　“怎么知道的？”

　　“我用點美色就讓你們那個小胖子說了唄?！敝Z諾滿臉得意。

　　“美色？”

　　“主動跟他說話而已?！敝Z諾捏他臉的力量加大了，“你以為我對其他人都像對你那么夠義氣？”

　　兩位女店員最后把一頁疊好的方巾插到路明非的口袋里，以目光征詢諾諾的意見。

　　諾諾上下打量換裝之后的，皺了皺眉，“湊合吧，距離李嘉圖一貫的穿衣標(biāo)準(zhǔn)還差很遠?！?p>　　“各位同學(xué)好，李嘉圖晚上還有活動，我們先走了，大家慢慢玩，開心一點?！敝Z諾對路明非的同學(xué)們微微欠身，露出深宅大院里管家的無暇笑容，冷漠，又叫人無從挑剔。

　　“李嘉圖？”趙孟華問。

　　“李嘉圖·M·路，我們都這么叫他?！敝Z諾說。

　　“走啦！揚眉挺胸！別傻愣著！”諾諾在路明非腰間一捅。

　　路明非點點頭，順從地往外走去，諾諾挽著他的胳膊，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可惜此刻諾諾看起來比路明非還高了一點，感覺像是姐姐接弟弟放學(xué)。路明非想此刻陳雯雯正看著他的背影，偎依在趙孟華的身邊。他壓了趙孟華的風(fēng)頭，可也沒得到什么。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影院門口停著一輛車，紅得像是火焰的法拉利599 GTB Fiorano，路明非看汽車雜志上說這東西差不多要賣500萬。他猶豫地看看諾諾。

　　“上車咯，自然一點，他們跟在后面看你呢，要擺出一副‘法拉利算什么，我家里除了布加迪威龍就是邁巴赫’的表情啊！”諾諾的嘴唇翕動。

　　路明非坐在副駕駛座上，兩手老老實實放在膝蓋上。諾諾發(fā)動了引擎，法拉利如脫韁的野馬般躥出。路明非知道他距離自己的過去越來越遠了，可他沒有回頭。

　　夜色中，法拉利在高架路上奔馳，兩側(cè)燈火通明。路明非看著那些外面飛速流逝的燈光，覺得自己在做夢，現(xiàn)在他變成了這道光流里的一只小螢火蟲了，和其他螢火蟲一起涌向前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個出口。

　　“我可真沒想到自己能碰上這種事?！甭访鞣青?。

　　“什么事？當(dāng)著眾人被暗戀的女孩凌空扇了幾個漂亮的耳光，然后一腳踹飛在角落里？”諾諾瞟了他一眼。

　　“是說在同學(xué)面前被一個開法拉利的辣妹接走啦?！?p>　　“奶奶的，可是開法拉利的辣妹沒油了?！敝Z諾說。

　　車速驟降，法拉利拐下高架路，駛?cè)肓艘粭l不見人跡的小道。發(fā)動機熄火了，車停在一家24小時藥店的門前，這條街上只有這家店門口有那么點兒光。

　　“見鬼，忘記加油了。”諾諾在方向盤上猛拍了一掌，“下車等等吧，等他們再派車來接我們。”諾諾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我們可以走幾步去打車?！甭访鞣墙ㄗh。

　　“我不，不想走路，我穿了高跟鞋。”諾諾用最簡單的理由拒絕了。

　　路明非往諾諾的套裝裙下看去，果真是一雙至少有十厘米的瑪麗珍高跟鞋。靠著這雙鞋她瞬間就從運動型少女進化成了小御姐。

　　諾諾得意地貼著路明非站，“看，這樣就跟你差不多高。”

　　“不超人一頭你會死??？”路明非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雙手環(huán)抱著膝蓋。

　　諾諾也不珍惜那身精致的套裙，在路明非身邊坐下，掏出手機發(fā)短信。

　　“你們干嘛要對我那么好？”路明非問。

　　“可不是‘我們’對你那么好，是‘我’對你好，學(xué)院只管要人，不在乎你喜歡誰?！敝Z諾說，“算我還你一個人情，你買了冰淇淋請我吃不是么？”

　　路明非忽的扭頭看著諾諾，“喂，不是你們設(shè)計好的吧？你們伙著來耍我，要不你怎么會穿這一身來？你是那種閑著沒事就裝御姐的人？”

　　諾諾扮了個鬼臉，“你那么呆，誰耍你？我穿牛仔褲運動鞋出門的，知道你給人耍，就臨時開車去買了套衣服，換上就跑進去了，一路上飛跑?！?p>　　路明非看著她的眼睛，知道她沒說謊。他感動得有點想哭，不過還是忍住了。

　　“也不算什么啦，你要是答應(yīng)入學(xué)，就是我們卡塞爾學(xué)院的師兄弟，師姐要對你夠義氣。”諾諾說。

　　“還有機會么？”

　　“對你是個例外，你還可以選一次，最后一次，不過要想清楚，選了就不好回頭了?！敝Z諾拍拍路明非的肩膀，露出促狹的笑來，“不過現(xiàn)在從了我們也沒事啦，反正陳雯雯不喜歡你，被我猜中了吧?！?p>　　“別老揭人瘡疤好不好？”路明非把頭扭過去，“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完全感覺不到我這個人的存在就是了?！?p>　　“好了好了，情圣兄，在你心里陳雯雯一切都好，凌空扇了你無數(shù)嘴巴你還覺得她好，”諾諾聳聳肩，“她不知道你喜歡她？知道還讓你出這個丑？”

　　“我說，你們到底為什么要招我？別騙我哦，就因為我爸爸媽媽？能不能說清楚？就算跳火坑，我也得知道自己為什么跳吧?！?p>　　諾諾在他腦門上一巴掌，“每年36000美元的獎學(xué)金，那么好的火坑你不跳有的是人爭著跳！你還真金貴?！?p>　　路明非拿諾諾沒啥辦法，他看出了門道，自己稍微強硬一點，諾諾就會比他強硬十倍。不能強求只能智取，他用肩膀頂頂諾諾，“我們算是朋友啦？對朋友就漏點口風(fēng)?！彼谥Z諾面前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語氣討好，“要不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多不好啊?！?p>　　“我只能告訴你，你對我們非常重要，招你入學(xué)不是古德里安教授的決定，是校長的決定。至于校長為什么那么看好你……”諾諾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小狐貍的嫵媚來，“來！叫姐姐！”

　　“姐姐?！甭访鞣且ё址浅Ｇ逦?p>　　“嗯，乖?！敝Z諾得意，“可是我也不知道校長為什么非要招你?！?p>　　路明非徹底沒轍了，“好吧，我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怎么辦呢？我也沒復(fù)習(xí)好，參加高考也考不上好學(xué)校。我今天在所有同學(xué)面前出那么大風(fēng)頭，他們會怎么想我呢？”他低下頭去，“不答應(yīng)你們，我回去該說什么呢？”

　　他有點難過。眼前的這輛法拉利，身邊這個小公主一樣的諾諾，還有那份36000美元的獎學(xué)金和遙遠的卡塞爾學(xué)院，都像是幻影般虛無，不知為何忽然就來到他身邊了，也不知什么時候忽然就會消失。他像是男版《灰姑娘》的主角，巫婆給了他一個美女朋友和一輛法拉利跑車，但是午夜十二點就會失效，就會被打回原形。他路明非到底是什么東西？有什么價值？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諾諾看著他那雙低垂的眼睛，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我挺傷心”四個字，心里有點軟了，忽然伸出雙手把路明非的腦袋抓得一團亂糟，大聲說，“你現(xiàn)在看起來好像那個被狗熊拿去擦了屁屁的小白兔誒！”

　　路明非被她氣得幾乎要打嗝，“你才被狗熊擦了屁屁，你們?nèi)叶急还沸懿亮似ㄆ?。?p>　　諾諾也不生氣，張開雙臂，歪頭看著他，“來，小白兔，擁抱一下！”

　　路明非吃了一驚，低頭看著諾諾，目光觸到絲綢下線條柔軟如春天山脊線的胸脯，頓時覺得自己發(fā)燒了。為了避免自己燒得太厲害軟癱在諾諾懷里，他雙手緊緊抱住胸口，往后縮了縮，“沒事吃我豆腐做什么？”

　　諾諾吐了吐舌頭，“看你的衰樣兒，安慰你一下唄，你是豆腐么？你頂多是豆腐干！”

　　“豆腐干也有豆腐干的尊嚴(yán)！”路明非只好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喂，想好沒有？快決定。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敝Z諾一邊說一邊脫高跟鞋，“腳疼腳疼?！?p>　　“我……”路明非說，“想好了，我接受。”

　　諾諾把那雙紫金色的高跟鞋放在旁邊，只穿著襪子就蹦到街面上，也不怕臟，“這樣就舒服了！看我為你做了多大的犧牲?。∥易畈幌矚g穿高跟鞋了。給古德里安教授打個電話吧，你親口跟他說，選擇才會生效?！敝Z諾說。

　　“生效？”

　　“你和普通人不同，你的人生里，有個隱藏的選擇項。打完這個電話，那個選項就被激活，”諾諾說，“我們總是說，永遠有另一個選擇，就看你想不想要。”

　　“隱藏的……選擇項？”路明非打開手機，撥通了古德里安教授的號碼。

　　“明非我在北京，你想好了么？”古德里安教授的聲音比路明非還要緊張，似乎路明非是個絕代風(fēng)華的美女，正考慮要下嫁他。

　　路明非舔了舔嘴唇，“我想好了，我同意在文件上簽字?！?p>　　諾諾在小街的石板上跳格子，看也不看路明非。

　　“確認么？”古德里安教授欣喜。

　　“確認?！甭访鞣怯X得自己這句話好比婚禮女孩說“I do”，這兩個字將影響他的一生。

　　“驗證通過，選項開啟。路明非，出生日期1992年02月14日，性別男，編號A.D.0013，階級‘S’，列入卡塞爾學(xué)院名單。數(shù)據(jù)庫訪問權(quán)限開啟，賬戶開啟，選課表生成。我是諾瑪，卡塞爾學(xué)院秘書，很高興為您服務(wù)，您的機票、護照和簽證將在三周之內(nèi)送達。歡迎，路明非?！币粋€沉穩(wěn)的女音響起在電話中。

　　古德里安教授的聲音再次傳來，“明非，聲紋簽字完成，剩下的事諾瑪都會解決好，你等著郵件就行。你和諾諾在一起么？呆在那里不要動，我立刻就派交通工具去接你們，還有幾個紙面的簽字需要你落筆?！?p>　　電話掛斷了，路明非對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還有點懵。

　　“諾瑪是學(xué)院的中央電腦，是個擬人電腦，什么事情交給她就好了，她絕對一流！”諾諾說，“一起來玩跳格子！”

　　“哦，好啊?！甭访鞣钦f。

　　一二一二地跳著格子，路明非并不知道什么事情正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發(fā)生，剛才的一切只是開始，大量的數(shù)據(jù)包從那臺名叫“諾瑪”的超級計算機中涌出，正去向世界的不同角落，“路明非”這三個字出現(xiàn)在很多人的屏幕上，并被牢牢記住，數(shù)據(jù)鎖解除，地球上數(shù)千個秘密網(wǎng)關(guān)對“路明非”開放。

　　卡塞爾學(xué)院對于新學(xué)生張開了懷抱。

　　巨大的聲音在黑暗的夜空中穿行，路明非抬起頭來，看見低空飛行著逼近的巨大黑影。

　　“不會吧？”他喃喃地說。

　　“老家伙那么著急來接你??？”諾諾仰起頭，“直升飛機都派過來?！?p>　　公元2009年5月15日，星期五，黑色的直升機如巨鳥那樣掠過南方小城的天空，在少年路明非的頭頂飛過。

　　隱藏在歷史中的那場戰(zhàn)爭，就要重開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