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金馬鄉(xiāng)的地界后,一眼望去的,白茫茫一片,公路兩旁的河堤,全是一些掉光了葉子的光桿司令模樣的楊樹,還有一些其他沒有了葉子的雜樹,隨意的突兀的長在遠處。
透過車窗,再往更遠處看,是一些阡陌縱橫的旱田,大概是種的冬小麥、油菜還是豌豆什么的,極小的嫩苗,被雪花覆蓋了薄薄的一層后,基本看不到蹤影了,窗外所有的景物,因方圓幾里沒有看到村落住戶,自然也少了煙火氣息,眼前的景象,一下子變得格外的蕭瑟起來。
進入鄉(xiāng)級公路后,沿途的車輛明顯減少,公路上被客車輾軋過的痕跡,鑲嵌在一層薄雪中,宛如兩條并驅蜿蜒盤旋的黑色長蛇,尾隨著客車的輪子,一路揚長而去。
車到站了。
賈曉雅和徐嫣然,下了車,徑直走向學校。
在車上的時候,嫣然接了一個電話,是學校陸金枝老師打來的電話,陸老師是金馬中學九年級實驗班的語文老師,跟嫣然在一個辦公室辦公,陸金枝其實也是八年級九年級語文綜合教研組的組長。
陸金枝跟嫣然說老師們會先到學校集中,然后商量一下隨禮和買花圈的事后,再一起前往程老師家。
金馬中學距離金馬鄉(xiāng)汽車??空静皇呛苓h,穿過一條主街道,再拐個彎,可以看到金馬中學的校門了。
倆人不一會兒就快來到校門口,盡管雪下得并不大,但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飄飄灑灑,金馬中學的校門外已經(jīng)積了不少的雪,老金不在這里,正大門緊鎖著,旁邊的側門開著,有人進出過留下的一串串腳印。
側門很窄,徐嫣然和賈曉雅一前一后,跨過側門半米多高的柵欄門檻,進了校門,朝學校四周張望,但是,并沒有看到其他老師到來,也沒有看到陸老師的人影。
說到這側門的鐵柵欄,修得這么高,那也是老金的主意,說是為了防止外面的野狗、還有其他諸如學校外面住戶喂養(yǎng)的雞鴨鵝長驅直入才修這么高的。
但是柵欄空有高度,校門的空隙根本就攔不住那些小動物們,要來的照樣來,要進的照樣進。
倒是這高照柵欄,有好幾回,學校幾個上了年紀的女老師,穿高跟鞋的時候,一腳沒跨過去,給摔得那叫一個疼,幸好沒摔出大問題,從此,上班再也不敢穿高跟鞋了。
還有一些學生,下課和放學的時候,跑急了從側門出去,也有經(jīng)常被柵欄羈絆住摔倒的,膝蓋受傷的也不止一兩個。這高柵欄成了一個公認的安全隱患,但一直都沒有拆除。
進了校門,她倆沿著一條小徑繼續(xù)前行,穿過花壇朝主教學樓走去。金馬中學一共有三棟教學樓,主教學樓建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因為年久失修,外墻已經(jīng)顯得有些陳舊和斑駁陸離了。
新修的科技樓和實驗樓在主教學左右兩邊,比主教學樓矮一些,但大部分空間都沒有利用起來,除了科技樓頂上有個階梯教室,偶爾用來開個會什么的,其他都成了學校的倉庫,有的甚至堆放著學校里的一些廢舊的雜物。
實驗樓就更是形同虛設了,僅有的生物實驗室和物理化學儀器室,從來沒有對學生開放過。聽說只有這幾年,實驗中考改革后,分別在當?shù)馗髦行某踔袑W校舉行,上面只派人來監(jiān)考。金馬中學的實驗室,才被好好地利用起來,也只有考試操作那幾天用一回。
其他時間,學校實驗室和儀器室連個正規(guī)的管理員都沒有,即使有個實驗器材記載本,上面寫了一個老師的名字,權當是管理員,但也只是個虛位,不過是應付上級檢查而已。
徐嫣然剛到金馬中學來的時候,學校給她安排了帶八年級一個班語文課,同時擔任那個班的班主任。
秋季開學的時候,學校當時有一個老師請了病假,教務處就臨時安排徐嫣然頂上,帶了一個九年級平行班的語文,另外還加了七年級兩個班的生物課,一節(jié)美術課,一節(jié)信息課。
這么算下來,徐嫣然的課可不少,最要命的是,那個請假的老師總是一推再推的請假,搞得徐嫣然就一直帶著九年級的那個班的語文,都半學年了,學校連代課費也沒給開一分錢,徐嫣然初來乍到,心里有些郁悶,但也還是不好意思開口跟羅校長說要代課費的事。
剛上講臺那會兒,徐嫣然上生物課,有好幾次還請求校長開放生物實驗室,都被校長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還有那個教務處的副主任李尚能,看校長態(tài)度那么明朗堅決,就在旁邊添油加醋,陰陽怪氣地說些奇怪的話,什么七年級的生物課又不是主課,隨便上上就行了,把書本上的東西交給學生搞清楚就可以啦,折騰什么實驗室,難不成還想整個童第周出來,我們這小廟可養(yǎng)不出也供不起那么大的大菩薩。
徐嫣然真想上前堵住他的嘴巴,但又覺得沒有必要,真不想跟他一般見識。
站在雪地里,放眼望學校,季節(jié)的更替在校園里并不太明顯,常青樹依然那么蒼翠,薄薄的一層雪也掩蓋不了這一抹抹綠意,徐嫣然還是覺得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她在金馬中學都快待了也快小半年了。
學校年輕人并不多,除了小雅,還有兩三個新分來的師范生,其他的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師。
十幾年或者幾十年的農(nóng)村教書生涯,讓這里的大部分教師選擇了隨遇而安的生活,對于外面的世界,大家是說得多去的少。
盡管也有不甘于現(xiàn)狀的,有的待不住的早就另謀高就了,還有的也是一邊教書,一邊在外面搞第二職業(yè),真正沉下心來搞教學的并不多見了。
歲月真是一把殺豬刀,社會也是一個大染缸,就連校園也不再是一片凈土,許多老師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了對本質工作消極倦怠和對世俗功利趨之若鶩的氣息。
當然,也有極個別特立獨行的,或憤世嫉俗的,或自命清高的,但這極少數(shù)的存在,在學校里往往因為言行舉止非同常人,得到的不過是嘲笑與孤立罷了。
徐嫣然剛來到金馬中學,心氣相當高,她原本以為憑自己的學識,來這里可以干點什么大事,或者為金馬鄉(xiāng)的教育事業(yè)改變一點什么,即使不算驚天動地,但也足以引人注目、感人肺腑的那種,就像電視劇里的最美教師主人公那樣。
但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一個學期了,她發(fā)現(xiàn)她不僅用不上在學校所學的專業(yè),現(xiàn)在她教書能干的事,就是備備課,改改作業(yè),在講臺上自導自演課堂流程,平時要處理的都是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她這個電子計算機信息技術工程專業(yè)畢業(yè)的大學本科生,空有一張教師資格證,但是自己所學專業(yè)竟然這這里無用武之地,自己能發(fā)光發(fā)熱的地方,實在是屈指可數(shù),她連能發(fā)表個人真實意見的機會都沒有。
再說,作為教育新人上崗,學校也沒安排有經(jīng)驗的老師幫帶,陸金枝老師名義上是學校安排指導徐嫣然的,但她九年級工作很忙,基本無暇顧及這個新來的大學生。
徐嫣然大部分時間就自己成天撲在教室里,無論是備課講課,還是管理班級,多半都是自個兒摸索著前進。
學校其實也有教研活動,但往往是教而不研,講課老師辛辛苦苦設計的教學活動,搬到課堂上,學生反復操練后,學校就安排人聽課,聽完,大家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樣,專門揀無傷大雅的漂亮話客套話說,完了,教研組長官腔官調(diào)的做個小結,一次教研活動就算圓滿結束了。
徐嫣然一開始真的很不習慣,第一次參加活動,講課老師先發(fā)言,然后說希望大家多提寶貴意見。
徐嫣然不知深淺,輪到她發(fā)言時,就沒心沒肺的將自己對課堂的見解一股腦兒的從嘴里倒了出來,完了,還指出那個老師教學中的幾個小的知識教學失誤,旁邊人都發(fā)現(xiàn)這位講課的老師原本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僵硬在嘴角,繼而變得十分難看。
從那以后,這位老師在學校見到徐嫣然,就跟見了陌生人一樣,徐嫣然主動上前搭話,他也是愛理不理的,嗯哈兩聲,言左右而顧其他。
徐嫣然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當然也沒有人告訴她,在那樣的情況下,她其實是可以選擇不說話的,或者報之以一句“我們年輕人應該多向您學習”就OK了的。后來她發(fā)現(xiàn)有很多人在背后偷笑。
語文綜合組教研組長陸金枝老師打了個圓場,會就散了,等別的老師都走出去了,陸老師一把拉住徐嫣然,小聲地對她說:“你這孩子,說話太直了,心直口快,老林怕是面子上掛不住,他心眼本來就小,你以后說話當心點,可別給人當炮灰使了!”
陸老師的這番話,徐嫣然似懂非懂。但她自以為“心底無私天地寬”,不就說了幾句教學心得和感想么,至于這么上綱上線,她甚至覺得陸老師是不是太過于懦弱膽小了,做人何必那么虛偽。
徐嫣然不討厭陸老師,但就是覺得陸老師想得太多,顧慮太多,活的挺累的。
和陸老師比起來,老程就不同啦,成天嘻嘻哈哈哈的,不論男女老少,任何時候見面,他都沒個架子,總是熱情地跟人打招呼,誰求他辦點事,他基本有求必應,還想方設法把事辦成辦好,包人滿意。
老程是個樂天派。但后來從陸老師那里得知,他也不是個一帆風順的人,遭遇的很多事,是別人無法想象的。
徐嫣然一回到金馬中學,腦子里就是那些畫面,一想到老林老師至今都沒原諒她當初在教研會上的莽撞發(fā)言,而老程此刻和他們已是陰陽兩隔,不在同一個世界了。
徐嫣然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雪,還在斷斷續(xù)續(xù)的飄著。
“嘿,嫣然,你快看,那是不是陸老師?”
“看背影,好像是她喲,她怎么蹲在教學樓后面,在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