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朦朦朧朧,像是在云霧中飄浮一般。然而奇異的是,林菀知道自己正在昏迷之中。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來著……
徜徉肆意的感覺實在是太過舒服,猶如躺在午后被陽光曬得松軟的棉被里,是個人都會昏昏沉沉,不愿清醒,然而林菀卻用鐵一樣的意志緩慢聚攏著游離的神思,同時回憶著之前發(fā)生的事情。
是了,陳佑收復了最后一片魂魄,在東南正道和魔教一眾人的見證下覺醒成了異瞳邪君,她則在他的御靈術攻擊下暈倒了……
還未能徹底醒來,但身體卻如同一個忠實的機器,自動地開始收集起周圍的信息。
木頭的香味,微涼的風,似乎是在山里,周圍靜悄悄的,像是沒有人。灌木在風中晃動的聲音,蟲鳴清晰高昂,啊,這是春草的味道……
就算在昏迷中也不會放松的林菀腦中勾勒出了一幅山中月夜圖。
按照那件事情的后續(xù)來推測,不難想象這里是哪里。
一定是卿玲宗吧……
淡淡的懷念自這具身體的記憶里涌了出來,林菀感覺到了溫婷茹對這里的一草一木的眷戀。
忽然,輕微的腳步聲驚動了林菀,她終于徹底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頗為眼熟的橫梁,每一個卿玲宗內院的房屋都是這樣的結構。
質樸光潔的橫梁在墻邊掛著的一盞燭火打照下,被暈成了暖橘色,周圍沉默的漆黑使其看起來尤為寂寞。
她淺色的眼珠動了動,視線無意識地游動,看到了精巧的斗拱,披著一身月色。腳步聲越來越近,少頃,門被拉開,她淡漠的瞳孔中映入了一個挺拔的身影。
英俊瀟灑、驚才艷艷,少年老成的魏徵就像是鶴武門的一個活招牌,只要看到他,就能讓人遙想那歷史悠久的名門大派是何等的光風霽月、群英薈萃。
然而,或許是山間月色太清冷,也或許是背著光的緣故,他的身形也被勾勒出了鋒芒。
在這偏寂靜的夜色中,以穩(wěn)重溫和著稱的少年俊才看著病中的少女,唇角微勾,眼神頗為奇妙。
“醒來了?!彼迫徽泻袅艘宦暎曇艉芎寐?。
林菀張了張嘴,這才發(fā)現嘴唇干涸,嗓子干啞的不像話:“……我睡了多久?”
“三天?!彼f道。
身為一個知禮節(jié)的客人,魏徵卻并沒有要把卿玲宗的人叫過來的意思,只是反手拉上了門,任由黑暗重新洶涌覆蓋,而他漫步走來,在木質的地板上留下了輕微的吱呀聲。
一下、一下。
月色透過門窗上的厚重的漿紙朦朦朧朧的搖曳。
“我們走前你能醒來實在是太好了,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聊聊?!?p> 他停下了腳步,語氣含笑地俯視著她,黑眸在燭火下閃著光亮。
林菀漠然和他對視,少女柔和秀麗的五官上,竟一絲笑意也沒有,眼神中只有冷淡和估量。
他在高處和她對視,似是覺得有趣,呵的輕笑了出來。
少年輕擺衣袍,盤膝坐下,衣料發(fā)出窸窣的聲音,在只有兩人的靜室里顯得極為明顯。
“師姐傷勢如何了?”
“托福,死不了?!彼氐?,語氣清冷。
過于直接的話惹得魏徵失笑:“師姐就這么放棄偽裝了么?真可惜,我還蠻喜歡師姐裝模作樣的樣子的?!?p> “真不巧,我倒是從未喜歡過你道貌岸然的樣子?!绷州业那榫w毫無波瀾。
少年似乎是很開心地笑了起來,挑起漆黑的劍眉道:“真是不給我面子啊,溫師姐?”
聲音溫潤,話尾卻輕輕挑起,于是便帶上了調侃的意味。
此時此刻,兩個人都明白,在對方面前偽裝是毫無意義的。
林菀倒是沒有想過再設定一個性格出來,本來就要演“溫柔溫婷茹”和“腹黑溫婷茹”了,再來一個“冷漠溫婷茹”、“悲情溫婷茹”,那還不煩死她了?
又不是在玩四個野男人,還收集羈絆呢!
用林菀原汁原味的性格和他對峙,烈度正好。
她撐起身體,因為太過虛弱,身體晃了晃,魏徵伸出手去扶著她的胳膊,讓她坐穩(wěn)。
四處看了看,在昏暗的房間中準確地找到了一個案幾,于是他起身取過來,放到她手邊給她靠著。
“對不住了,因為我現在還有事情要和你說,所以不想驚動他人?!蔽横鐪芈曊f道。
林菀斜靠在案幾上,只是幾個小動作,額上已經有了汗水。
即使在這樣的燈光下,她的肌膚也透露出蒼白,因為經脈處傳來的疼痛,她不由握緊了拳,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沒了和魏徵說話的力氣。
忽然有只溫熱的手覆蓋上她的手腕,她心里一驚,眼中閃過冷芒,靈力如蛇信竄出。
然而經脈受損有如枯木,干燥粗糙,方一動用靈力便疼得悶哼一聲,不消說被魏徵輕松地閃了過去。
他修長的手指卡住了她腕上的脈搏,林菀只覺一陣尖銳的疼痛傳來,她渾身一顫,手腕頹然垂下。
只聽他笑語道:“我只是想幫師姐一把罷了,何必如此激動?就算師姐身體健康的時候也不一定能夠傷到我,更何況是現在。我奉勸師姐一句,最好不要亂動,邪君的靈可不是那么好消化的,就算他已經留手,如果你不好好溫補調養(yǎng)的話,這一身的修為也可能會被廢掉?!?p> 威脅?
該死的魏徵!
林菀暗怒,卻垂下了眼睛,強行收起靈力,任由他溫潤醇厚的靈力流淌過她的經絡,緩緩修補著破損之處。
魏徵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邊控制著自己的靈力運轉,邊嘆道:“師姐這份心性,實在難得,也難怪能使出那樣破釜沉舟、火中取栗的招數了?!?p>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這樣能屈能伸,更何況她是這樣內抱不群的人,凡不群者,必驕傲。
林菀閉目調息,不置可否。
“看師姐的樣子,恐怕卿玲宗已經在你手中了吧?”魏徵含笑道。
若非如此,她怎會對醒來以后周圍空無一人的景象沒有絲毫疑問?
這個少女一步步謀劃,之所以如今能夠處驚不變,皆因她對局面的掌控。
對于這份心機謀劃,他是由衷佩服的。
“現在想來,師姐接納陳佑進卿玲宗也不是偶然了?可是就連魔教都是最近才試探出陳佑的位置的,為何你卻如同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一般?”
林菀終于開口了,卻是不答反問:“你是什么時候看出陳佑就是邪君轉世的?”
“從陳佑的修為開始暴增的時候起?!彼徽婊卮?,魏徵也不著惱,只笑答道,“我們一直在跟蹤魔教的蹤跡,發(fā)現他們在東南地區(qū)活動愈發(fā)頻繁以后,已經猜測他就在這片區(qū)域了,只是怎么也無法鎖定是誰。然而陳佑的修為上漲的實在是太過離奇,幾乎每一次跟隨我們出去之后,他的天賦都會上漲……”
他搖了搖頭,道,“他的天資我原也是注意過的,本就是年齡太大、身體素質不好,更何況他那樣的在鶴武門里也不算特殊,若沒有極罕見的機遇,怎會如此?”
“所以你就猜到,魔教那些看起來沒有任何收益、只是為了給正道搗亂的活動,其實都是在用他的魂魄試探出他的位置,并試圖讓魂魄歸位?”
“正是如此。”魏徵緩緩收功,放開了她的手腕。
于是林菀抬起眼眸,與他在黑夜中對視,靜默中,有一種莫名的張力在蔓延,兩人的眼神仿佛都蘊著針刺,飽含著試探。
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任由這刺人的寒意蔓延半晌,她素手輕抬,攏了攏衣襟,涼涼地問道:“那么,你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幫助魔教了呢?不要說你一開始就參與其中了,在我們崇陽初見的時候,你應當只是單純地在追蹤魔教行跡而已。”
魏徵倏地變色,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英俊而渾身正氣的少年忽的輕聲笑了出來。
“你這個人啊……真的是。”
他的語氣于平淡中逐漸彌漫出劍芒般的殺意。
“能否告訴我,你究竟是從何處得知的?”
骨犬
沒有存稿的日子,想他,想他,還是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