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逸虛！”
一聲高喝阻斷妖者念想。來不及思索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爰居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伸出的手竟難以收回。
卻是一張金燦燦的符隸，鑲嵌在自己右手之上。
“這等符隸……”
話語剛出，但見一物始現(xiàn)。而這一物，卻讓霸道妖者倏然大驚。
“怎么回事！”
蒼穹上，突然飄起了云霾。
雪雨，打濕了爰居的臉龐。
“虛空紋路因扭曲而交織，這是你沒見過的景象吧?！?p> 話語間，少年轉(zhuǎn)過身子，正視眼前大妖。漆黑的瞳孔內(nèi)，毫無神采的眸子冷清的令人生畏。
雨滴漫漫灑落，淅淅瀝瀝。
“符隸當然好解，所以我也沒指望這符隸能拖住你多久?！?p> 啪。
爰居手臂一震，一紙符隸隨之而散。
“我所求的，也不過是能將你引到此處。”
話語輕緩，字字生寒。
“唯有引到這里，才能快速殺你！”
面對道者逼殺之言，妖者卻如若未聞，妖力急催之下一拳再出。
本可開天辟地的一拳，卻因虛空紊亂之故，只有妖元散華。
“何必白費力氣，明知這已經(jīng)對我無用。”
妖元散華，其威滲于四方。然，這等分散開來的妖力，又怎能傷到此時的李佑。
“更何況，一開始就落入我計算的你，會做些什么，我又怎會預(yù)料不到？”
聲聲輕語，有如死神降臨。只見妖者豁命再擊，卻聞一聲鏗然。
熟悉的波動，熟悉的聲響。
“你……”
爰居的見識何其豐富，自然知曉是什么隔斷在他們二者身前。
那是一方完整的“空間”。
“尊者，我今日……”催動一本經(jīng)書閃耀，少年反手再添一劍。
詭譎陰冷之氣再現(xiàn)寰宇，天地之氣倏然失衡。如此威勢浩大之劍，正是鬼道巔峰之學(xué)――
鬼劍術(shù)·星紋變！
“……勢必殺你?！?p> 寒意冰冷透骨，劍氣詭異難測。星紋劍光耀世，驚見圣化萬丈。一劍而落，三分劍氣縱橫。
如此近距離的一擊，即便妖者肉身成圣，也終究不敵劍氣之威。成圣之軀支離破碎，進而鮮血淋漓。隨后，這些鮮血化作妖氣消散天間。
與此同時，地面?zhèn)鱽硪坏绖獠▌樱粍馑竻s是地面某處。
得知道者后續(xù)手段必然不凡，爰居自然不會因這一式不能攻向自己而暗生僥幸。
相反，越是這等異樣的攻擊，越是意味著接下來將是更為強絕的攻擊手段。
很快，爰居的猜想得到證實。只是道者的攻擊手段仍出乎其預(yù)料。
地氣。
“地龍之氣……”爰居看著下方騰空而起的土黃巨龍，一時訝然，繼而大笑，“……道者，那就與我共赴黃泉吧！”
狂笑聲中，地龍騰空，毀天滅地的龍形煞氣自地面直貫上空。
一時間，玄黃再分，陰陽斷隔，天地五行失色，唯有煞氣直沖云霄。巨龍騰空之際，但見玄力狂暴，空間粉碎。
空之卷被地龍反噬，遁入少年識海。長劍受煞氣影響，發(fā)出一聲哀鳴。妖者一聲冷笑，隨后手起絕世妖術(shù)。劍者譏諷，送出長劍之后一式而落。
李佑體內(nèi)靈力被鬼道之術(shù)抽干，所以還能動用的，唯有以神念為引，勾動天地玄力的神通，斬紅塵。
神念一引，神兵乍現(xiàn)。虛空斷裂之處，無盡的靈力從裂縫溢出，近乎實質(zhì)的巨兵源于天際，隨后一擊斬落！
天外巨兵顯赫，身外巨龍盤旋，前有道人執(zhí)劍臨殺，后遇虛空斷痕為阻。
此局……無解！
但妖者之心自不會這般沉淪。但見神魂起，神通再臨。
這是妖者豁命之術(shù)，也是目前他僅能施展之術(shù)。
李佑看著爰居垂死掙扎，依然面無異色。只是對上對方的眸子時，竟有種悲戚之感。
那本是一雙傲世凌人的眼睛，而此時眼中光華雖在，卻在其內(nèi)彌漫著滔天怨恨。
怨，是不死不休之怨！恨，是身消道隕之恨！
李佑看著這幅眸子，一時陷入沉思。他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情緒，讓一代王者在臨死之際竟只想拉他這個小修墊背。
是自尊受挫，還是單純的宣泄？少年不知，亦不明。
只有眼前一人，在踉蹌中步履為艱，行動間手腳不便。怨忿的雙眼盡是少年身影，隨即苦笑中看著天外巨兵轟然斬落。
“哈哈哈哈……”
蕭瑟苦笑悲聲起，壯志豪言妄為空。
“……想我爰居一生崇武，一心求道。曾手染百兇之血，斷絕萬靈之途……”
“……曾橫行南域而無人敢阻，曾率軍北上逼迫天機無主……”
“……曾殺伐染罪一身罪愆無人可睹，曾登臨頂峰成就一身極武?！?p> 話起荒涼，悠悠一悵。道不盡的生命之狂，數(shù)不盡的痛快回想。
“……卻因一場意外，得困三千年。再次復(fù)生而回，不曾想，竟只是一線殘陽……”
說不盡的過往，言不盡的悲涼，妖者一生多荒唐。
“……道者，請！”
最后一語，最后一請，慷慨激昂！
巨龍沖天，神兵斬落，一柄漆黑短劍應(yīng)聲而落。
劍起，念起。神斷，魂斷……
天穹之上，挽歌回蕩，一道傲世的身影竟被虛空埋葬。曾經(jīng)的一方妖王，如今死似凄涼。
一生的縱橫捭闔，睥睨天下，結(jié)局卻是始料未及，扼腕長嘆。
到底是一身傲骨，縱隨虛空湮滅，也不發(fā)一語悲嘆。雙目緊閉，閉上的是稱霸之心，闔上的……是離世之憾。
這一世，或許他還有諸多遺憾，但隨著身死道消，便已無緣再現(xiàn)。但臨終前，妖者口吐輕語，終是隨風(fēng)飄散。
妖者最后一式終究還是沒能徹底釋放，僅存的威能也不足以轟開空之卷殘留的領(lǐng)域。
而李佑早在對方臨死反撲之際，便已沒了出手的心際。因為他知道，妖者這一式，注定會被打斷。
地龍騰空，不世妖身受創(chuàng)，煞氣灌體，打散一身元功，再遇神通斬落，剩余的殘魂神念也該隨之覆滅。
妖者最后說的話，除了他無人可見。他能懂妖者之戀，卻也懂人世之限。妖者最后的話語終究還是如他一般，隨緣而散。
嗟嘆嗟嘆，妖者之悲，何人可嘆，何人敢嘆。
……
雨，依舊在下。但天上，卻已無妖者身影。只有一條地龍遨游，在天際留下它的痕跡。
云，散。龍，消。
當天際上這兩個異象消散之際，一條空間裂縫正散發(fā)著陰冷恒古之息。
而在裂縫之內(nèi)，一條人影飄然垂下。龍形地氣不但抹平了空之卷造成的空間紊亂，還一舉突破其固有禁限。
眾人看著天上順著空間裂縫墜落下來的李佑，一時陷入沉默。
身處裂縫之中，無人敢施援手。身上道息浮游，生機盡歸于無。
寂，死寂。
諾大的九原，諸多的修者，看著這一幕，竟同時散去了談吐的欲望。
大妖當滅，本是該輕松的心情卻因妖者最后的話語以及半空中的道者而消失殆盡，所剩的，唯有敬畏緬懷，以及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兔死狐悲之慟。
張逸虛早已拉過懵懂的蘇道生，選擇一旁觀望，可就算足智多謀如他，看著被虛空吞沒的李佑亦是束手無策。
這是遠超他計畫的發(fā)展，所以向來心思縝密的謀者竟沒有后續(xù)手段。
葉普看著自己的恩人受困其內(nèi)，心緒浮動，可就算心性正直如他，也只有雙手緊了又松。
興嘆雖未起，但眾人已有了覺悟。可哀鳴未至，卻見半空中一條身影踏虛而出，踏虛而入。
李佑尚未墜落，只見一道偉岸身影以肉身強開空間之痕，以靈力強拽其內(nèi)之人。
虛無之風(fēng)陳布寰宇，猩紅劫雷應(yīng)運而生，紫氣浮華摧毀靈息萬縷，大道五行隔斷道者身影。
然，這些恐怖異象被一雙消瘦的手破了個一干二凈。出手的，是一名青年。面若二十有四，正值青春年華，奈何生了滿頭白發(fā)。
道人伸手探入無底黑暗，面色無異，再收手一抓，一條人影隨之而出。
眾人還未來得及看清來人長相，便見靈力一轉(zhuǎn)，兩人消失不見。
見此，張逸虛沒來由心頭一松。李佑還欠他一筆人情，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希望李佑身亡。
所以此時他僅僅一聲輕嘆，便放開蘇道生，獨自遠去。
青年的出現(xiàn)，給這場節(jié)目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剩下的事，也不再與他相關(guān)。
看著儒者遠處，蘇道生沉默良久。直到一名策士趕來，他才灑脫一笑，而后相伴離去。
剩下的修者見狀，均是默契散去。黑袍人手間圣華一瞬，將四名修者喚醒。而一旁觀望已久的琚姚姑娘抱著懷中佳人相與而去。
云散了，霧雨停了，地勢再度凹陷的九原陷入更為死寂的沉默。
只有半空中一副末世繪卷細數(shù)著此間種種，記錄著道途驚險。
……
清冷的月，清冷的夜。當玲瓏再響，此間還有誰人可聞。蕭瑟，泛響，好似在那白霧深處，有一道坦蕩的身影走向不歸之處。
凄清，獨行，溫柔的身影最終踏上行云的歸途。黃泉之門大開，洶涌冥河始現(xiàn)。
白霧內(nèi)似有道人回首，眷戀一笑，而后立在河的這頭，靜等擺渡人的出現(xiàn)。
白霧終了，人影逐漸消散。同時地上那堆無人在意的碎裂尸首也逐漸風(fēng)化，隨風(fēng)而散。
遠處一個沉默的人影看著發(fā)生的一切，隨后舉目望月。
月明星稀，孤云零星，此番景色使得月華更為冷清。
月也冷清，夜也冷清。沉默的人影揮手卷來一只鈴鐺，叮叮當當……在空曠的四野悠揚回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