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shù)谄咛斓奶柧従徤穑蚝嘧哌M(jìn)了那間陰郁的房中。
多日來的夜不能寐,使他疲憊不堪,厚重的眼影增添幾分陰沉,麻木的臉上透著最后的冰冷。
坐在床上的格蕾斯一見到他,便露出了甜美的笑。
“我回來了,耶夫亨?!?p> 耶夫亨沒有立刻相信,他謹(jǐn)慎地打量著床上的人。
“你叫什么?”
格蕾斯理所當(dāng)然地回道。
“我是你親愛的格蕾斯啊?!?p> 耶夫亨看著對方臉上的笑臉,覺得那是如此的熟悉與久違……
“你就這么回來了?”
格蕾斯也顯出一副深思的樣子。
“就好像是一場夢……”
“我迷迷糊糊地便被帶去了圓環(huán)……”
“我很擔(dān)心你,擔(dān)心你一個人在家無人照顧……”
“它們卻告訴我,‘格蕾斯、格蕾斯,你不用恐懼,我們自會解決一切’……我怎么會如此愚蠢,竟相信了妖精們的話語……”
“我是那般的愛你,本是不應(yīng)任由它們欺騙你的感情……哪怕是現(xiàn)在我也依舊記得我們的初次相遇還有往日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哦,耶夫亨,我是多么地愛你……”
耶夫亨無法承受眼前人那灼熱的眼神,他試圖抓住對方話語中的破綻。
“既然你如此地愛著我,為何一開始又要跟它們走?”
“耶夫亨、耶夫亨,我唯一的丈夫……”
格蕾斯如同最謙卑的罪人那般向著掌握她命運(yùn)的主獻(xiàn)上了最深沉的懺悔。
“它們告訴我,我的孩子,小耶夫亨,正在那圓環(huán)里等著我!”
聲音凄切、涕淚縱橫,格蕾斯卻又帶著一股如釋重負(fù)的感覺,緩緩說道。
“我在那里見到了他,他現(xiàn)在已有你這般高了,他長成了一個俊俏的小伙子,但我依舊一眼認(rèn)出了他,畢竟哪有作父母的認(rèn)不出自己孩子的道理……”
“他告訴我,他現(xiàn)在過得很好,妖精們視他如己出,悉心將他哺育成人……”
“他很想我,也很想你……”
“他從未怨恨過我們,他希望我們可以忘了他重新開始生活……”
被擊中要害的耶夫亨唇齒打顫,閉著眼睛卻無法止住眼淚流出,他做出最后的掙扎。
“那你又為什么要回來,留在我們孩子的身邊不是你夢寐以求的事情……”
“因?yàn)槟氵€在這里啊,我親愛的耶夫亨……”
格蕾斯含情脈脈地看向耶夫亨,直令他回想起昔日那位只為自己一人歡笑的小格蕾斯。
“你才是最需要我照顧的那個人?!?p> 耶夫亨無法再控制自己的心情,他沉默著起身解開了格蕾斯手腳的繩索。
“謝謝你,我親愛的耶夫亨?!?p> 獲得自由的格蕾斯立刻撲進(jìn)了耶夫亨的懷中,耶夫亨也死死地抱著她,好似不愿再放手。
不久,人們便確認(rèn)了一件大好事——
附身在格蕾斯.彭寧頓身上的妖精終于離開了。
人們?yōu)榱藨c祝這場偉大的勝利,他們當(dāng)晚載歌載舞、暢飲作樂。
村中的老者向小輩炫耀著自己活得長見得多。
幾個年輕小伙悄聲訴說彭寧頓的褻衣顏色,那是他們在第六夜偶然看見的,如今倒成為了下流的談資。
謝魯受到了最大的款待,人們一致認(rèn)為他是最大的功臣,他自己也深受鼓舞,極力地矜持之下,依舊喝得稀里嘩啦。
耶夫亨也喝醉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就好像是一個背負(fù)著沉重荊架多年的旅人終于得以脫下枷鎖、重獲新生。
‘天上的主,感謝你聆聽我的禱告,教我得以脫罪……’
醉醺醺的他擔(dān)憂格蕾斯一人臥病在床,恐怕有所不妥,便想著去看看。
然后,耶夫亨便看見一道人影鉆出了自己家門,走向了山上。
一股冷氣頓時(shí)從腳下沖到了腦門。
耶夫亨一邊祈禱著那是自己的錯覺,一邊打開家門,走了進(jìn)去。
格蕾斯并不在床上。
痛苦卻壓抑的低吼從耶夫亨口中發(fā)出,他跪倒在了地上。
……
格蕾斯拖著虛弱的身子,跑在崎嶇的山路上,她的臉上掛著笑容。
‘再堅(jiān)持一下!再堅(jiān)持一下!’
歡呼與雀躍不只屬于村中居民,還包括這位擺脫“二重身”嫌疑的格蕾斯.彭寧頓。
‘只要把他帶去那里!只要到達(dá)了那里……’
她的目光不時(shí)撇向身后,看不見任何人影,但她知道耶夫亨絕對會在發(fā)現(xiàn)自己深夜出門后跟上來。
圓環(huán)堡壘的陰影佇立在那里,那是一切的起點(diǎn),也將會是一切的終點(diǎn)。
而那道身影正站在月下,一如初見。
“你居然還敢來這里?”
莉莉絲奇怪地問道,她有些不能理解對方的腦袋。
“哈哈……你果然還在這里……”
格蕾斯喘息著,臉上的笑容已漸漸崩壞。
“謝謝你,妖精,這樣一來,我的心愿便能實(shí)現(xiàn)了吧?!?p> “心愿?我不是說過了我不是妖精,你的孩子……”
莉莉絲聽見了在場第二個人類的心跳與腳步。
“我的孩子已經(jīng)死了。”
格蕾斯沐浴在月光下,覺得自己有些理解了妖精們?yōu)槭裁炊枷矚g在夜間出沒。
自由、放肆、隱晦……所有發(fā)生在夜下的罪惡都可以被埋葬被原諒。
“我一直以來都在騙著別人,卻唯獨(dú)騙不了我自己……”
在莉莉絲驚駭莫名的目光中,格蕾斯拿出了一把刀,抵在自己的手腕上。
“我啊,一直想傷害那個人、想殺掉那個人……”
血色緩緩染紅了莉莉絲眼中的世界。
“白天在想、晚上在想;笑時(shí)在想、哭時(shí)在想;為他做飯時(shí)在想、躺在他身邊時(shí)在想……抱著孩子裝瘋賣傻時(shí)也在想……”
被撲倒的格蕾斯看著眼前腐朽的臉龐,一時(shí)竟不覺得有多可怕,她笑著她叫著她唱著——
“想得快要發(fā)了瘋啊~”
看見那一幕的耶夫亨驚怒交加,他拿起地上的一根粗木棍便沖了上去。
沉重的擊打伴著木棍斷裂的聲音,吃痛的嗜血怪物抬起了猩紅的眼睛,死死看向膽敢偷襲的獵物。
那眼中全無理智的光,唯有對于人血的絕對渴望和歇斯底里的瘋狂獸性。
黑影閃過,耶夫亨根本沒有看清任何東西,便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直到他狠狠地摔在地上,被扭斷的右臂才傳來足以致死的劇痛。
恐懼的酸甜、悲憤的辛辣、痛苦的醇香……以及死亡的肥美。
‘沒有比活躍的慘叫悲鳴更好的著味料了?!?p> 最后的一絲理智也在為此刻歌頌,耶夫亨卻無法欣賞自己那絕美的啼鳴。
他被身后的怪物扼住咽喉,一如被死亡扼住了靈魂。
它咬了下去。
在月光之下,在圓環(huán)之中,莉莉絲.拜爾殺死了自己作為怪物的第一個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