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佳琪道:“我也不苦?!彼媪丝跉?,如釋重負。她抹了抹眼睛,將剛才滴出的淚珠擦掉。向坐在火堆旁的眾人看了一遍。見眾人都沒有取笑自己,心里才安定下來。道:“我、、、、、、我從來沒說過這么多話。以前老是待在家里,就只會喂雞,看鴨子,做點針織女工,什么也不會想。以為這世上沒有壞人,都像雞啊,鴨子啊。只要讓它們吃飽了,就不會亂飛亂叫。直到遇見那三個人,我才知道他們會那么壞。”
許佳玲嘆了口氣,看著許佳琪,知道她從小到大,從沒經過這樣的事,不禁感到心酸。卻問道:“佳琪,二叔現下卻在哪里呢?”
許佳琪驚道:“哦喲,我自從那天出來以后,就一直沒回去過,真不知爹爹現下是什么光景。”說完,臉上露出一片焦急之色。
史可法、楊棅忠和左良材在江湖上走動較多,閱歷豐富。見許佳琪臉上焦躁,擔心她爹,都覺得這姑娘當真太也單純。三人心中均以為:“你爹一把年紀了。又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他豈會照管不了自己?要你操這份心?!?p> 三人心中都有這樣的見識,但又覺得,許佳琪脾性太過溫婉,份量稍重的話,只怕她接受不住。只能以別的法子慢慢開導,左良材的心思卻在許佳玲那里,史可法也沒那樣的心思,只有楊棅忠暗暗著急。
蕭爻心中卻忽然想起自己的爺爺。他看著大火,正默默的想:“我出來這些天了,不知道爺爺現下過得如何?!卑蛋档膰@了口氣。又不禁想到那個暗中幫助自己擊退敵人的人。心道:“那人是誰呢?給我這么大的幫助,又叫我不可聲張。人家?guī)土宋疫@個大忙,我卻連他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真不應該啊?!?p> 許佳玲向廟外看了看,但見外面黑沉沉地,并無有半點星光月影。但依稀算來,已是四更天氣。過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許佳玲道:“佳琪,天亮以后,我們就回家??蓜e再出什么岔子了?!?p> 許佳琪道:“嗯。”
許佳琪忽然道:“小玲,上次出來時,我家的房子被火燒了。要是爹爹不在家,沒加休整,回去后,可沒地方住了?!?p> 許佳玲安慰道:“沒事的,佳琪,你也別太操心了。要是屋子燒壞了,你跟二叔就搬來我家?!?p> 許佳琪道:“好是好,就怕我爹固執(zhí),不肯答應。他跟伯父還在慪著氣呢?!?p> 許佳玲憤然道:“他們要慪氣,歸他們的。我才不管呢,不能因為他們慪氣,就讓你沒個住的地方吧。”
許佳琪對她爹頗為顧忌。又道:“我就怕他不答應。哎!要說起來,他跟伯父畢竟是兄弟,慪了這許多年,卻還是形同陌路,見面都不打招呼的。”
許佳玲想到自己的家事,頗感煩惱。道:“我們可別像他們?!?p> 許佳琪一時躊躇,點頭答應了一聲。她說了這許多話后,臉上已顯出疲憊之態(tài)。坐在火堆旁,只待天亮,離開破廟。
卻聽史可法忽然說道:“左兄,你今后有何打算呢?”
左良材道:“兄弟我明天將回蘇州,聯絡各方有志之士,商量復社的事。”
史可法點了點頭。又問道:“楊兄,你呢?”
楊棅忠道:“不久前,我聽江湖傳聞,有人言道魏忠賢聯合錦衣衛(wèi)迫害家父,此事未知真假。我想家父為人耿直,三年前曾上奏疏,指出閹狗犯下二十四大罪。那時閹黨勢弱,魏忠賢懼怕家父,便到天子跟前繞床痛哭。哎!可惜皇上心慈,又有客氏替魏忠賢作保,被魏忠賢騙過,將奏疏壓了下來,沒能懲治魏忠賢。除去這禍害,實在可憾!”
史可法道:“這事我也有所耳聞。令尊為人清正耿直,浩氣沖天。滿朝文武提起令尊大人,都道他乃天下少有的忠諫良臣,無不人人敬仰??勺怨耪安粌闪ⅲ钭鹪绞谴蠊珶o私,有功于國,越要受到那些個奸佞小人的嫉妒與彈劾。”
楊棅忠道:“我擔心也是在此。三年前,閹黨勢弱,有所忌憚,尚且不敢殘害忠良。如今魏忠賢深得天子寵信,又得客氏相助,更與其他黨派狼狽為奸。朝中勢力,已然今非昔比。就怕他記著三年前家父上奏疏定他二十四大罪的仇,借此迫害家父?!?p> 左良材忽道:“楊伯父跟我爹素來交厚,兩位老人家都已五十開外。又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如果真被錦衣衛(wèi)盯上了,這事可就麻煩?!?p> 史可法道:“在下倒想到了一條拙計在此。不知二位可愿聽否?”
楊棅忠道:“史大哥飽覽經史,胸羅萬有,必有高招,還請不吝指教。”
史可法道:“楊兄過獎了,我這想法也算不得高招。自古識時務者為俊杰,如今朝政昏聵,實已內憂外患。但凡有氣節(jié),欲救大明的有識之士,大多遭受迫害。楊伯父與左伯父是那等激進忠直之臣,身在朝廷,實在危險。倒不如辭去官位,暫避林泉,亦為保全之法。待攘除閹患,朝政清平時,再度出山,為國效力。百年之后,也留得清名。二位以為如何?”
楊棅忠和左良材心中一動,都覺得此法甚善。
楊棅忠道:“此法雖好,無奈家父秉性耿直,只怕不肯聽從?!?p> 史可法道:“楊老弟所慮之事,確也屬實情。這些話,由別人去給楊伯父和左伯父說,他們不聽是常理中的。然自古疏不間親,兩位既身為人子,各為令尊擔憂,何不就上京城,由你們二人親口說來,兩位老人家就算不當面接納,也當考慮再三。到時候,兩位切不可松懈,就算遭到痛罵,也務必要勸得楊伯父和左伯父辭官為止?!?p> 楊棅忠和左良材心念已動,二人便道:“多蒙史兄開導。待天亮之后,我等立即上京,面辭家嚴。”
兩人想到上京勸父,都摩拳擦掌。只覺得這事既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又從來沒做過。既滿懷熱情,然前途如何,殊不可料,又微微有些小怕。
蕭爻一人看著大火,心知只待天亮之后,便即一別。但聽得他們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前程要奔。唯自己離家出走,漂流浪蕩,分別之后,卻又去哪里呢?但覺得天地雖大,竟沒有一個可去之處,心中忽然感到一絲凄涼。
楊棅忠道:“蕭兄,我們天亮之后,就去京城,你有什么打算?”
蕭爻心道:“我去哪里呢?我去哪里呢?”望著大火,竟連自己的發(fā)問也不能作答。蕭爻向破廟四周看了看。心道:“沒處可去,就是哪里都能去,哪里自然就包括這座破廟?!钡溃骸皸钚?,我不打算去別處了,這廟宇破漏不堪,我便留下來,將破廟修繕,從此做個野和尚?!?p> 楊棅忠一怔。道:“你要做和尚?”
蕭爻稽首笑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從來不打誑語?!?p> 楊棅忠將信將疑,然心中懸記著去京城的事,也不想多所耽擱。
天已大亮,眾人聽蕭爻要留下做和尚,紛紛過來跟他告別。楊棅忠、左良材、史可法按江湖之禮。拱手抱拳,說了些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的話,便與蕭爻作別。
楊棅忠和許佳琪這次邂逅,雙方均有好感。一個感念他的救護之恩,一個甘作護花使者。匆匆相遇,又匆匆離別,兩人心中均有不舍。卻也無可奈何,楊棅忠一咬牙。對許佳琪道:“但愿蒼天不負,有緣必當再會?!?p> 許佳琪知道楊棅忠話中之意,心中頗為感傷,只得含淚而別。
許佳玲看著蕭爻。問道:“你當真要做和尚?”
蕭爻稽首笑道:“阿彌陀佛,從今以后,施主可得叫我蕭大師了?!?p> 許佳玲哭笑不得。道:“你、、、、、、你要做和尚,你盡管做你的和尚!”便甩身而去。許佳琪向蕭爻看了看,搖了搖頭,也跟著去了。一邊走,一邊叫道:“佳玲,等等我。”很快,就沒了蹤跡。
眾人一一離去,破廟里只剩下蕭爻一人。空山寂寂,頗有些凄涼蕭索之意。他獨自對著那堆大火,干柴燃燒時偶爾發(fā)出蓽撥的響聲,此外更無別的聲息。蕭爻回想著之前的熱鬧,而此刻卻只有自己一人。這情景仿佛離家出走的那天,但覺得無論是誰,終究都會離自己而去,只感到前所未有過的空蕩、孤寂。再也難以忍受,鼻子一酸,竟不知不覺的抽泣起來。
他抽泣了一會兒,心頭浮浮沉沉,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該做些什么。倒在火堆旁,恬然入睡。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卻來到一塊地里。地里種滿了菜,綠油油的,長得很好。菜地旁邊有一個茅房,幾只雞在茅房旁邊啄蛐蛐,覺得這個地方很熟悉。抬頭望去,坐北朝南修了四五干房子,屋前有一口水缸,水缸邊站著一個身穿綠色長裙的少女。那少女見到自己,便嫣然一笑,又向自己招手。只聽那少女說道:“蕭爻,你累了嗎?你快上來。從今以后,咱們哪里也別去,一生一世,就守在這里種菜養(yǎng)雞。看著菜長大,看著雞下蛋。對了,你喜歡吃菜,還是喜歡吃雞蛋?”
蕭爻道:“我都喜歡的,我從來就不挑食?!被砣惑@醒,才發(fā)覺是個夢,夢中情景十分熟悉。醒來之后,悵然若失,蕭爻坐在火堆旁。向廟外一看,竟已是黃昏。
忽聽廟外一人說道:“這里有火,有煙?!?p> 另外一人說道:“這里有廟?!?p> 又有一人說道:“這里有人?!?p> 最后又有一人說道:“你們說得都不對。應該是這里有一座廟,廟里有人燒火,冒出了煙?!?p> 蕭爻只聽得四人的聲音都有些蒼老。心道:“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