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閉門讀書
詩云：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發(fā)不知勤學(xué)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這首詩乃是奉勸世人趁著青春年少，黃金時期，勤勉學(xué)習(xí)。及至老之將至，蒼髯皓首之時，體力衰竭，記憶衰退，讀書求學(xu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韶華不在，悔之無及矣。
因有勤學(xué)好問的傳統(tǒng)，神州大地向為人杰地靈之邦。自三代以至于今，文人雅士數(shù)不勝數(shù)。
江蘇吳縣境內(nèi)，山環(huán)水繞之間，有一座遠離塵囂的孤山。山間翠竹茂林，綠水環(huán)繞，風(fēng)景清幽，常年有霧氣籠罩，直如人間仙境。在平坦的空地上，坐北朝南搭建了四間竹舍，屋子四周翠峰籠秀，綠樹成蔭。
朝陽初升，山間霧靄還未散盡，白茫茫的霧靄繚繞于群山碧秀之中，更為這座孤山增添了無限的靈秀活躍之氣。
這時，卻有一少年從最右端的草屋里走了出來，他手持著一本泛黃的書本。行得幾步，便向左起第二干屋子喊道：“爺爺，你起了嗎？”
屋子里一個聲音說道：“嘿嘿，我早就起來啦?！?p> 少年道：“哦，那我開始了啊?！?p> 少年說完，凝神聽著。只聽他的爺爺說道：“你先讀著，我馬上就來?！?p> 少年‘哦’的回了一聲，便走到茅草屋前的空地上，翻開書，讀了起來。
只聽他讀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p> 山村里格外的靜怡，少年的讀書聲回蕩在山間。余音繚繞，劃破了一切寂靜。
這少年姓蕭，單名一個爻（yao）字。約摸二十四五歲，只見他生得雙眉如劍，兩眼似星，方臉大耳，極是俊逸。他穿著一件淺黃色的長衫，一條灰色的粗布長褲。手里拿的正是四書五經(jīng)中的《大學(xué)》。
蕭爻讀了一段，陽光射到書頁上，有些晃眼，他揉了揉眼睛。他似乎才睡醒，正要往下讀時，就打了個哈欠。
蕭爻的祖父名叫蕭萬立，在蕭爻讀了一段的時候，蕭萬立已走到蕭爻的身旁，蕭萬立是蕭爻在世上的唯一的親人。
蕭萬立約摸六七十歲，白發(fā)蕭然。而眉宇間卻英氣朗朗，一副精神矍鑠的樣子。此刻卻瞇著眼睛，聽著蕭爻讀書，神思正跟著蕭爻讀書的節(jié)奏在流動著。蕭爻讀得很順口，他聽得也很順心。每到抑揚頓挫之際，蕭萬立便也跟著起承轉(zhuǎn)合。
蕭爻讀道：“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笔捸辰又x了一段。忽然問道：“爺爺，咱們爺兒倆以后要不要出山去，像以往的那些士大夫，治國平天下嗎？”
蕭爻一停，蕭萬立的節(jié)奏感也就突然停頓。他怔了一怔，治國平天下，他可是從來沒有想過的。可要參加科舉考試，將來狀元及第，光耀門楣，這四書五經(jīng)是必讀之物。當(dāng)真要按書中所說，知至而后意誠，而后心正，而后身修、、、、、、而后天下平。他既然想都沒想過，又如何能做到呢？一時想得竟有些發(fā)呆。
蕭爻道：“爺爺，我在問你話呢。我學(xué)了后就要去平天下嗎？”
蕭萬立道：“這倒用不著。爻兒啊，你以后考個狀元，不枉費我教你一場，我就高興得很啦。”
蕭爻道：“爺爺，那您老人家的意思，就是說我不用去平天下啦？”
蕭萬立道：“當(dāng)然不用啦?！?p> 蕭爻巴不得爺爺有這句話。說道：“我之用不著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就用不著先治其國。用不著治其國，就用不著齊其家。用不著齊其家、、、、、、?！彼宦诽咸喜唤^的說下去，只在‘修身’、‘正心’、‘誠意’、‘致知’的前面各加了一個用不著，好容易才說完。
蕭爻緩了口氣。道：“我既用不著致知，也就用不著讀書。用不著讀書，我也就不會發(fā)愁?！?p> 蕭萬立聽他說完。道：“你不讀書，也就不會發(fā)愁?！庇职氩[著眼睛，眼光望著遠處，他捋了捋胡子，似在思索。又念道：“你不讀書，也就不會發(fā)愁。”
忽然眼睛一閃，說道：“你不讀書，固然不會發(fā)愁。你不發(fā)愁，也就什么也學(xué)不到?！?p> 蕭爻道：“《道德經(jīng)》里說過‘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ト硕嗔瞬黄鸢。悴怀鰬舳煜率?，什么也不看，而明白天下的道理，什么也不做，反而讓天下的事自然生成。圣人真是了不得。到我這里呢，則是不學(xué)自通。什么也不用鉆研，反而明白四達，無師自通，所以這書我是用不著讀的?！?p> 蕭萬立道：“你只知有《道德經(jīng)》，不知《禮記》。那《禮記.學(xué)記篇》中又說‘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xué)，不知道。雖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xué)，不知其善也。是故學(xué)然后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纱丝磥?，要知人生之至道，不學(xué)是不成的。爻兒，你還得學(xué)。”
蕭爻年少氣盛，光是對著這些滿是之乎者也已矣哉的四書五經(jīng)，就感到倒胃口，要讓他肯專心去學(xué)，比登天還難。
蕭爻又道：“《道德經(jīng)》里又說過‘為學(xué)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不為，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纱丝磥恚髮W(xué)就是無事找事做，修道是在減少事，到最后天下無事，而天下事又以無為而成。況且學(xué)習(xí)是向外借東西，借了東西，早晚是要還的，不能長久保有。不能長久保有的東西，又有什么益處呢？所以啊，這書我還是不讀為上。”
蕭萬立要讓蕭爻讀書取士，于是極力規(guī)勸。道：“子曰‘學(xué)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xué)則殆’。你向別人借了東西，就要設(shè)法琢磨它的道道兒。琢磨得多了，當(dāng)你把東西還了時，你也就有了自己的道道兒。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這句話還可以反過來說?！?p> 蕭萬立道：“你見別人吃魚，想吃。與其要別人送你魚，不如要別人教你捕魚的法子。要魚吃，只能要一回兩回。多要幾回，你也就不好意思了。學(xué)會了捕魚的法子，想吃魚時，你就不用再給別人要，自己可以捕到。但是你不先學(xué)會了捕魚的道道兒，給你網(wǎng)，你也捕不到魚。磨蹭半天，一無所獲，最后胡亂捉些蝦子、貝殼。勉強充數(shù)倒還可以，那終究不是你要的魚了。不學(xué)怎么能成呢？”
蕭爻又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是不想讀書的，爺爺，你如此強著我讀書，可不是君子所為啊?！?p> 蕭萬立一時無法辯駁，但為了要勸蕭爻繼續(xù)讀書，這君子也只好不做了。忽然道：“爻兒啊。那梅花拳一共是二十五路，昨天你只學(xué)了拳經(jīng)總決。二十五路梅花拳可是招招精妙，你還想不想學(xué)啦？”
蕭爻一聽到拳法，立刻掃除頹喪，連哈欠也不打了。問道：“那梅花拳當(dāng)真招招精妙嗎？”話剛出口，隨即醒悟。道：“爺爺，您老人家的道道兒，我是早摸清了。無非是要我背書來換你教我學(xué)拳?！?p> 蕭爻自小學(xué)武，天生好武。蕭萬立的武功數(shù)不勝數(shù)，蕭爻要學(xué)武藝，當(dāng)然要跟蕭萬立學(xué)。但蕭萬立不肯干脆的教他，偏偏要他先讀書，才肯教他學(xué)武。這樣一來，蕭爻想要學(xué)到武藝，就只得耐著性子讀書。若非如此，蕭爻又怎肯大清早就起來讀書？
蕭萬立莞爾而笑，半瞇著眼睛。道：“咱們還按老規(guī)矩，你背一段書，來換學(xué)一招武功。一段書換一招武功，咱們爺兒倆這筆買賣也算童叟無欺，天公地道?！?p> 蕭萬立用這法子，來引導(dǎo)蕭爻讀書。蕭爻自他那里學(xué)了一套伏虎拳、一套羅漢拳，十段錦、擒拿，這些基本拳法。依著一段書換一招武功，學(xué)會武功的同時，竟也背熟了一些《論語》、《中庸》中的句段。
為了學(xué)這梅花拳，蕭爻只得繼續(xù)讀書?！白蕴熳右灾劣谑?，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為知本，此為知之至也?！?p> 蕭爻讀了一段。問道：“爺爺，您老人家活了這把年紀，到如今頭發(fā)胡子已白如霜雪了，額頭上也已橫七豎八布滿了許多丘壑。您知本了嗎？”
蕭萬立一怔，空乏的目光中，忽然閃出如火一般的光茫。他活了六七十年，年經(jīng)的時候做過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卻從來沒有對著鏡子仔細觀望過自己。不知不覺中，才忽然發(fā)覺自己頭發(fā)白了，滿臉皺紋。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自是有目共睹，也不用絲毫掩飾。然而活了這許多年，竟不知何為知本。
蕭萬立道：“我這一生做過的事，可比知本精采多啦。在我年經(jīng)的時候，都是在奔波中過來的?？蓮膩頉]有一天能得停下來，問問自己，都在干些什么，過得怎么樣，忽然間就老啦。最近幾年，得了些閑暇，讀了些書，才慢慢地領(lǐng)悟到萬物生化的妙諦。不能沒有執(zhí)念，不能不放下虛妄的執(zhí)念。終于遠離顛倒夢境，有了這短暫的祥和?！?p> 忽聽一人說道：“好一句不能沒有執(zhí)念，不能不放下虛妄的執(zhí)念。”蕭爻和蕭萬立聽到這人說話的聲音，轉(zhuǎn)頭向來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