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迷霧(二)
韻朗的男音洋洋盈耳,好熟悉,這聲音…這聲音是黃某人的!
心中的惶恐半數(shù)轉(zhuǎn)變成了欣喜,林舒潛意識中竟把易泓生當成了好人。
轉(zhuǎn)身、回頭,開口道了聲“黃公子?!甭曇舨幻馔嘎吨矏?。
易泓生站在閣門口,凝視著林舒背影,眉眼溫柔有情。
直到當林舒這聲“黃公子”傳到他耳中時,他如被潑了一盆冰水般,頓時清醒了。忍住內(nèi)心的翻江倒海,默默然冷聲一笑,看向林舒開口道:“原來你是秦摯的人,也難怪……”
“也難怪什么?”林舒已是站起身來,越過屏風,走到了易泓生面前。看著他臉上明顯浮現(xiàn)出的疏冷表情,心中隱隱蕩過的那絲欣喜,如硝煙般被冷風吹散,完全散沒了。
易泓生今日穿的是淡紫色的圓領(lǐng)袍子,一只玉簪固定發(fā)髻,臉色發(fā)白,唇無血色。
此時眼角眉梢隱雖現(xiàn)著沉郁,但雙眸依舊是明亮非常,唇角微揚,看著林舒,帶著無限諷刺的道:“也難怪林智杰肯帶你回來?!?p> 林舒滿不在乎的笑笑,她是不是秦摯的人,沒有必要和他黃某人解釋一番,她為何會和林智杰來京都,也和他沒有關(guān)系。
走至窗邊,抬頭迎上外面的新鮮空氣,怕被風吹下淚來,輕輕閉上了眼睛,自顧自的動作,完全無視易泓生的存在。
易泓生看了看林舒那帶有幾分享受的樣子,輕笑了笑,本是轉(zhuǎn)身就要離開了,奈何他一低頭,差點踩到落在地上的宣紙之上。
抬腳剛要越過,但宣紙上那赫然如銀鉤般的兩行行楷已直直進入了他的視野。
他怔了一下,彎腰撿拾間感覺心好像被窩折了,抽搐疼痛。嗓子沙啞不已,緩了口氣才說出話來:“這字,練好久了吧!”
林舒依舊閉著眼睛,心說這字確實是練了好久,三年來她不曾荒廢過練字。
易泓生見林舒沒有反駁,又諷刺的問道:“秦摯教你的?”
秦摯教她的?他可真會往秦摯臉上貼金。林舒陡然一笑,睜開眼睛,抬頭去看易泓生,竟見他額頭處青筋直股,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拿著宣紙,不可控制的輕輕顫抖,不覺嚇了一跳。
易泓生極力隱忍著內(nèi)心的情緒,忍耐到了極致,才降下些語調(diào),稍顯平緩問林舒:“我問你話呢?!?p> 林舒看著易泓生如此,心中忽地冒出股暗火,看向易泓生,想說:練過如何,沒練又如何,是秦摯教的如何,不是秦摯教的又如何,我寫的字,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但在此時,因不能預知下一刻的處境,所以林舒不能,也不敢如此說,只能是深吸一口氣,忍下這股火,默不作聲。
易泓生見林舒沉聲不語,點頭道了聲:“好!”隨即又是冷笑了笑道:“不回答我話,信不信我讓你沒法和秦摯交差!”
她用向秦摯交什么差,真是笑話!林舒想著,慢慢往幾案處走,走到案旁,順勢靠在案邊,看著易泓生,悠閑開口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林舒這句話倒提醒了易泓生,是何人教的如何,他何必與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浪費時間。搖頭冷笑了笑,甩落宣紙,拂袖轉(zhuǎn)身離開。
看著易泓生那不可一世的樣子,林舒心說她若是個男子,她若是打得過他,一定攔住他和他較量一番。撿起地上的宣紙,將怒意發(fā)泄在了宣紙之上,摶成個團,狠狠攥在手心,然后朝易泓生走過的地方使勁扔去。
天香樓門口,秦摯正站在那里,等易泓生出來。
易泓生已調(diào)整好臉上情緒,輕搖青竹折扇,慢慢走到了門口。
秦摯冷眼看著易泓生身影,待易泓生走到身邊,只略微欠身道:“臣參見皇上?!?p> 易泓生略有深意的朝秦摯露出一絲笑意,然后略帶諷刺的說道:“多謝愛卿體恤,姑娘不錯,比去年的美!”
秦摯握劍的手狠然一攥,吩咐一旁侍立的侍衛(wèi)道:“都撤下!”
頃刻間只剩下兩人。
易泓生收回臉上笑意,滿不在意,起身要走,卻被秦摯伸過來的劍柄一攔:“你不愧疚么?”
易泓生拿胳膊推開劍柄,陡然笑道:“愛卿明年換換花樣,”放慢聲音,“三年了,朕有些膩了!”
秦摯也冷聲一笑,逼視易泓生道:“你也只有這三年鴻福,沒有第四年!”
……
戌時初刻,京都城的夜市才剛開始。街道兩旁,燈火通明,旌旗彩燈映入滿眼。
易泓生腳步沉重的走在街上,混入在穿著打扮繁復的男男女女中,如普通的大齊國百姓一樣,沒有了前呼后擁,跪拜如儀的天子光環(huán)。
他的手里依舊拿著那把青竹折扇,打開折扇,輕扇兩下,不可避免的看到了折扇上的娟秀行楷: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這首詩是那年在冀州戰(zhàn)場上,她書給他信中的一句。
猶記看到信的那天,帳外正刮著漫天的黃沙,梁軍大敗齊軍,全軍將士士氣頹喪。他身為主帥,身心俱疲。
她的信,紅箋秀字,在漫漫黃沙中帶給了他絲絲的柔情,滌蕩走他滿心的戾氣,激勵著他大勝歸來。
那時他滿心想的是,他騎棗紅戰(zhàn)馬凱旋而歸時,她穿輕軟紗裙在城樓上微笑著迎他……
站在天香樓房梁之上的張遠霜已飄忽著地,默默的跟在了易泓生后面。
易泓生停下腳步,看著街道兩旁的忙碌商販,問張遠霜問道:“京都城哪家酒館最出名呢?”
京都城酒樓屬天香樓最富盛名,酒館?張遠霜不知。
易泓生看張遠霜微怔的表情,不禁苦笑下:“街道上有這么些人,你不是最擅長打聽了么?!?p> 張遠霜聽易泓生如此說,極其配合的一摸腦袋,嘿嘿一笑道:“是哈,我最擅長打聽了!”
酒館很多,卻沒有最出名的。在一家還算講究的街角酒館,兩人坐定,要了兩大壇女兒紅,不用杯盞,直接拿壇暢飲。
張遠霜知易泓生向來不喜飲酒,也知他向來酒量很好。每人一壇,他耍滑頭,半數(shù)撒在了外面,易泓生卻一滴不剩的全喝了。
越喝臉越白,易泓生沒有醉,但卻說出了一句憋在心里三年的話來。
“遠霜…當年,如若是你,你怎么做?”
張遠霜放下手中酒壇,正了正身,一改平日不正經(jīng)之態(tài),拍了拍易泓生肩膀,悶聲道:“你沒有做錯,大家都沒有做錯!別再折磨自己了,釋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