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斷其左翼(上)
衛(wèi)松疾今天比以往更早的回到家中,因為他答應(yīng)要給老魯一個巨大的驚喜。而這所謂的驚喜便是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衛(wèi)松疾今天居然下廚了。
老魯面對著眼前一大桌的飯菜,愣得說不出話來。
“公子,這就是你所說的驚喜么?”
衛(wèi)松疾用木箸敲著碗罐,其樂陶陶道:“老魯,今天可是一個喜慶的日子,你難道忘記啦?”
老魯一頭霧水,沉冥片刻,忽得開口:“莫不是公子,或者小姐今天有喜事,哎呀,如此大的事怎么不事先通知下老奴呢,讓我也好張羅一番。”
衛(wèi)松疾搖頭嘆氣道:“老魯,今天是你的六十壽辰,我這桌筵席可是專門為你做的,你怎地總把好事往別人身上想,真讓掃興?!?p> 老魯一怔,猛得恍過神來,神情似喜似驚道:“沒想到公子還惦記著老奴的壽辰,老奴真的……”一時間言語梗塞,老淚橫流。
衛(wèi)松疾滿上一杯酒敬給老魯,笑道:“這六十壽辰乃人生的大事,豈能隨便忘記。只是松雪他們有事尚不能前來,這喜慶的場面稍顯冷淡些。不過這樣也好,正好方便我們二人飲飲酒,說說知心話?!?p> 主仆二人緊緊地坐在一起,對面是空曠零亂的席位,明亮的燭光四周隨風(fēng)搖曳,烘托出一種別樣的氣氛。老魯是第一個感覺到這種氣氛的人,他眼神稍有疑慮地注視著四周,無意間看見衛(wèi)松疾正笑容滿面的望著自己,心中頓時仿佛是被什么搪塞住,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感覺。
“老魯,咱們相處已經(jīng)兩三年了吧。我自幼失去雙親,你和松雪一直都是我在這個世上最為在意的兩個親人,承你您多年的照顧,我從不會為衛(wèi)府大小瑣事而煩憂。松雪曾經(jīng)偷偷告訴我,她一直把你當親生父親一樣對待,我想說的是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衛(wèi)松疾嘆了口氣,又將兩只空蕩的酒杯斟滿了酒。
老魯一杯酒下肚,臉上浮現(xiàn)幸福的紅暈,深情道:“老奴一直過著膝下無子無女,孤苦無依的生活,能夠遇到公子和小姐是老奴三生有幸,老奴還怎敢奢望你們?nèi)绱说暮駩勰兀俊?p> 兩人彼此敬酒,各抒心事,毫無主仆尊卑之分,七八壇杜康下肚,各自臉上都洋溢著幾分醉色。
“公子,說句實話,你的飯菜做的真得……哎!”老魯暈暈乎乎地搖晃著手中酒杯,嘻嘻笑道,“不過老奴喜歡,這畢竟是公子第一次為老奴而下廚。”
衛(wèi)松疾也醉得一塌糊涂,搖擺手指道:“不不不,我的廚藝和我的劍法一樣舉世無雙,老魯你說錯了,該醒醒酒啦!”
老魯不甘搖頭道:“我沒醉……我沒醉……”
衛(wèi)松疾重新取出兩瓷杯放在桌上,然后倒上兩種不相同的茶葉,滿上清水,一邊調(diào)拭一邊道:“是否酒醉,一試便知。這里有杯茶,一杯是普通的‘銀桂香’,一杯是我最愛的‘玉纖儂’,老魯你若分得出哪一杯是‘玉纖儂’,那我便收回方才的那番話,并且自罰三杯?!毙l(wèi)松疾舉杯孤自酌飲,思絮已不在酒桌之上。
老魯目光停留在兩杯茶的水紋之上,開始打量茶水的成色,紅暈的臉頰之上顯出一絲淡然與專注。
這兩種茶雖然外表相似,但是味道卻是千差萬別,單憑水面成色很難判斷出兩者區(qū)別。老魯鎖眉沉思,眼神猶疑不定,反復(fù)斟酌之下,還是將目標鎖定在其中之一,笑道:“此乃正宗‘玉纖儂’?!痹挳?,執(zhí)起杯柄,便要將茶水一飲而盡。
怎料玉津剛滑入口中,老魯眉頭一皺,神色大變,一股腦將茶水全部吐了出來。
“這茶水……公子小心,有人在杯中下毒……”老魯話剛一出口,便覺后悔,猛吸一口冷氣,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身旁的飲酒之人,言語頓時梗塞,說不出一句話。
“此毒名為‘丹奴津’,陸門十羽的秘制毒藥,是我專門為老魯你準備的壽禮?!毙l(wèi)松疾嘆了口氣,將另外的一杯茶水一口氣飲完,失望搖頭道:“你終究還是分不清‘玉纖儂’和‘銀桂香’這二者的區(qū)別,這些年以來,你一直都把‘銀桂香’誤認為是‘玉纖儂’,而真正的老魯是不可能犯下這種錯誤的。
起初,我并未在意這一切,但直到這幾天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變故后,我才突然想明白了兩件事。蘇姑娘來到安陵不足三日,為何屈衡會如此了解她的形蹤,甚至連她的姓名來歷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還有,那晚我與蘇姑娘深夜即興前往松下客棧,緊接著蘇姑娘便遭到了大司命的襲擊。這兩者不難讓人聯(lián)想到衛(wèi)府中暗藏有九歌布下的密樁,而這個內(nèi)應(yīng)也就是身為大司命的老魯你本人?!?p> 老魯站起身來,干笑道:“公子,我明白你說什么。我的年紀大了,視覺和味覺已經(jīng)不再靈敏,也難免犯點錯誤,公子你就這么肯定我便是什么大司命?”
衛(wèi)松疾嘆道:“正因為我不敢完全肯定,所以才布下方才那一局。‘丹奴津’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即便是絕頂高手也難以察覺,唯有和陸門十羽同為善于用毒的殺手方能辨認。老魯你如何解釋這件事情?!?p> 老魯搖頭樂聲道:“這個簡單,不瞞公子,老奴在未入衛(wèi)府前曾經(jīng)作過藥師,對毒藥本身就極為敏感,雖然我的味覺退化了,但那種特有的敏感和直覺卻未消失,我只是感覺到茶水有異樣,所以第一反應(yīng)便是茶水有毒。”
衛(wèi)松疾失望地放下手中茶杯,背對老魯?shù)溃骸澳憧梢岳^續(xù)為此事編織各種理由進行推托,但有件事你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和遮掩?!彼D(zhuǎn)身對老魯一字一句吐道,“今天并不是老魯?shù)膲鄢?!老魯自幼無父無母,連他都尚不清楚自己的生辰八字,我又怎會知曉呢?!?p> 老魯一愣,啞然失笑,仿佛早已料到這一切,也不再為自己辯解什么,神情瞬間寬慰輕松了許多,如釋重負長嘆了口氣:“原來,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你算計好了的,我早該察覺到的。三年的漫長艱辛的隱伏生涯竟換不來一場屬于自己的壽宴,凌絕閑,你真是可悲??!”
“老魯”仰面長嘆一口氣,扯下發(fā)套,揭下偽裝,露出一頭銀白稀疏的長發(fā),而發(fā)鬢之下是一副溝壑縱橫的折皺面孔。傳說中江湖最強的殺手左手劍大司命竟會是一位枯瘦如柴,滄桑垂暮的老頭。
衛(wèi)松疾驚訝地看著眼前之人,實在難以想象會有怎樣與之匹配的實力。一個看樣子連劍都拿不穩(wěn)的老頭真得會是當日在松下客棧那個施展出“流翳斬”的絕頂刺客么?
凌絕閑猛地縱身躍至房梁之上,探手取下一柄赤色短劍。
“自我來到衛(wèi)府后,紅蓮已經(jīng)有三年的時間沒有品嘗到鮮血的滋味了。”凌絕閑熟練掄轉(zhuǎn)手中之劍,神情溫和平靜,舉止間透出幾分親昵。
“衛(wèi)松疾,你曾是東吳最頂尖的刺客,我一度渴望與你一戰(zhàn),但為了掩示自己身份,此事一直未能如愿?!绷杞^閑赤劍指向衛(wèi)松疾,語氣期待道:“既然一切已經(jīng)被識破,我也終于可以放手一搏?!痹挳?,一道黑影襲過,房內(nèi)所有燭火全部熄滅,桌椅劇烈搖曳發(fā)出刺耳的嘈雜聲,偌大的客廳漆黑地看不到一絲光線。
衛(wèi)松疾取出暗藏在桌內(nèi)的風(fēng)瀾劍,安之若素地屹立在大廳中央,凝神靜氣地感受凌絕閑的氣息。從未知的黑暗角落傳來一陣干癟的笑聲:“流翳斬你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勉強算作過關(guān),但卻不知能抵擋得住我‘飛寰百劍’的多少次劍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