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相看

　　跟在楊巧嘴身邊的，是個胡子拉碴、背有點(diǎn)駝的瘦老頭兒。老頭兒個子有點(diǎn)矮，穿了一身黑乎乎的棉襖棉褲，戴了個油乎乎的黑色狗皮帽子，兩只袖子口對口攏在一起，手藏在袖子里。身后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男的小個不高，五短身材。不知是不是被狗皮帽子壓得，露出來的頭發(fā)有點(diǎn)亂蓬蓬油膩膩的，還一臉胡子拉碴，看起來大概差不多得有三十多歲了。

　　穿著打扮，跟前面那個瘦老頭兒，幾乎一模一樣。雙手也一樣籠在袖子里。而且，一路上一直在東張西望，兩只眼睛滴溜溜地一個勁兒亂轉(zhuǎn)，看著就有幾分不像個好人。

　　女的微微低著頭，身高絕對不超過一米五，小方臉，臉頰略有些圓潤，五官也是平平常常，身材卻讓姜英秀一瞬間想起來莫泊桑的名著《羊脂球》。

　　只不過，這妹紙其實(shí)一丁點(diǎn)都不胖，只是所有該鼓的地方，都鼓溜溜、圓滾滾的，幾乎要撐破了衣服，令人印象頗為深刻。

　　她額前留著劉海，后腦勺梳著根又粗又長的大辮子，一直垂到腰際。

　　上身穿著件棗紅色碎花棉襖，外面罩著件藍(lán)色襖罩，襖罩的領(lǐng)子有點(diǎn)松垮，所以能看到里面棉襖的花色。小臂上戴著同色的套袖。手上戴著一雙黑色布面的棉手悶子。

　　（手悶子，又名“手悶兒”，指一種冬季用的棉手套。跟分成五指的分指手套不同，它只有一個大拇指是獨(dú)立出來的。而除了大拇指之外的另外四個手指，是并攏在一起，共同戴著一個手掌狀的手套的。所以，它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名字，叫“棉巴掌”。）

　　腿上是一條深棕色闊腿褲子，褲腳稍微有點(diǎn)短，露出來了黑色的棉褲、和腳脖上的一截紅襪子，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燙絨面的厚棉鞋。

　　這姑娘一只手扭著辮子梢兒上的紅頭繩，另一只手捏著藍(lán)色襖罩的大襟兒，跟在那個東張西望的男人背后，亦步亦趨地往前走。

　　倆人身后，還跟著個瘸著一條腿的老男人，長得跟走在楊媒婆身邊的瘦老頭兒有七八分像，只是看起來更加矮小，更加干瘦，更加滄桑和憔悴，看起來這身份，似乎該是最前面那個瘦老頭兒的爹。

　　姜英秀大致看清楚了一行人的模樣，轉(zhuǎn)身就回了姜家大院兒，對著屋子里喊了一嗓子：“爺，奶，咱家來且了……”

　?。ā扒摇笔钱?dāng)?shù)胤窖?，意思是客人。“來且了”意思就是來客人了。?p>　　姜英秀已經(jīng)判斷出，這一行人，大概就是大堂哥姜英杰的相親對象了。她其實(shí)本來沒有什么心情看熱鬧。不過，既然已經(jīng)趕上了，這熱鬧么，跟著看上一眼，倒也無妨。

　　相看是大事。

　　除了在外屋地做飯的五嬸朱月娥和四嬸楊水芹，姜家眾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jì)。自發(fā)地圍攏了來，擺桌子，拿凳子，倒開水，一個個都笑容滿面，熱情似火。

　　姜老葉子姜福生和姜老太太許氏，倆人樂呵呵地率先出了屋子，沖著一行人遠(yuǎn)遠(yuǎn)地迎了上去。姜英秀的大伯姜大山和他媳婦兒牛桂花跟在兩老身后，更是笑得一臉陽光燦爛。

　　媒婆楊巧嘴眉花眼笑，喜氣洋洋，聲音響亮又清晰，給兩邊做了介紹。

　　“錢家兄弟，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老姜家，這是姜大哥，這是姜大嫂。老姜家可是咱們十里八村有名的厚道人家，待兒媳婦兒那是一等一的好……”

　　“姜大哥，姜大嫂，這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錢家兄弟，這個俊俏的丫頭，就是他們家大孫女……”

　　按照楊巧嘴的說法，這家人姓錢，是楊樹溝村往西，四十多里地外的燒鍋屯的坐地戶。

　　錢家的婆娘去得早，男人又是個重情義的，一直沒有續(xù)弦。自己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拉扯大了一雙兒女。

　　現(xiàn)在要給做姐姐的錢大丫相看老姜家的長孫姜英杰，若是這門親事能做成，下一步就該給幾代單穿的獨(dú)生子錢老本相看媳婦兒了。

　　他們老錢家的人都顯老，所以錢老本雖然名字取得像個老頭兒，模樣也像是三十多歲，其實(shí)才剛剛十八。而且他生日小，臘月二十八的生日，若是論周歲，其實(shí)才十六。

　　而他家的大閨女，也就是今天相看的正主兒，小名錢大丫，大名錢麗娟，也才剛剛二十歲。

　　都是因?yàn)榧依锔F，又沒有個女人操持，錢老本的爹錢守財(cái)和錢老本的爺爺錢木頭，又都對這些事情任嘛不懂，這才把倆孩子的婚事給耽擱了。

　　今天要被相看的主角，姜英秀的大堂哥姜英杰，一臉羞澀，站在自發(fā)聚攏來的人群之后，不大好意思往前湊。

　　公正地說，姜家人，除了姜英秀在的三房，長相都還挺不錯的。

　　大堂哥姜英杰身高差不多得有一米七五左右，在這個時代的農(nóng)村小伙子里，算得上是個子很高的了。而且他又濃眉大眼，五官端正，國字臉，一看就跟朱時茂似的，屬于相貌堂堂的正面人物。

　　不過此時，這位“正面人物”，正害羞地低著頭，偶爾卻又飛快地抬起頭來，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客人之中那個唯一留著長辮子的姑娘。

　　每瞥一眼，他的兩個臉蛋就會更燙幾分。然后又飛快地低下頭去，頭也會更低上一分。沒過多久，從額頭到脖子，就都成了一大塊兒紅布。

　　姜英秀暗暗偷笑，這個年代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都這么純情？

　　那大辮子姑娘的反應(yīng)跟大堂哥差不多，本來走在路上的時候，還只是微微低著頭，這會兒這頭簡直都快要垂到胸口了。

　　那辮子梢兒上的紅頭繩都快被她扯斷了，手指節(jié)也緊張得發(fā)白。而她的臉頰，也紅彤彤的，就像煮熟了的大蝦。

　　姜英秀個子矮矮的，好歹還能看到她的半張臉。而大堂哥那個高度，大概每次都只能看到一個烏溜溜的腦瓜頂吧……

　　嘿嘿嘿，也不知大堂哥到底在臉紅什么?？磥泶筇酶鐚@姑娘是相當(dāng)滿意的了，那姑娘的表情似乎也說明了她的心情……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該討論彩禮和嫁妝了？

　　老實(shí)說，姜英秀對這些事情還真是有幾分好奇。她上輩子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但是對這些習(xí)俗，卻絲毫沒有涉獵，更別說親眼目睹了！

　　許氏拿出來一個扁平的搪瓷托盤，里面放著一把瓜子，一把花生，還有四五個黑乎乎、圓溜溜的東西。姜英秀愣了愣神才認(rèn)出來，原來是幾個化好了、而且洗干凈了的凍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