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秀看著此刻立在眼前的那個蠟黃臉老和尚,眼神微微有些變化,就像是他第一次來到這里那樣。
只不過,這一次,沒有任何聲響。他自然知道,那人就是那尊泥胎佛。
“本來,我可以讓你死的輕松一點。”那泥胎佛緩緩開口,只是無論他做出什么表情,在佛秀眼里,都是詭異妖邪無比。
佛秀不以為然的說道。“不湊巧,我也是這么想的?!?p> 一者似佛,動輒卻妖邪若魔,一者面容隨意,然同樣魔性內(nèi)斂。
他眼中若有所思?!白屛也虏驴矗磕闶遣荒茈x開那個佛臺吧?所以每每出手便是這精神之道?!?p> “佛臺里有什么?”
佛秀有些好奇,他確實很好奇。
那泥胎僵硬的面容微動,沙啞的說道?!澳阋詾槟氵€能活?你以為那《洗髓經(jīng)》是你自己領(lǐng)悟的?你以為你能逃走一切都是意外嗎?……呵呵……”
他越說語氣越尖利刺耳,原本平淡的腔調(diào)頓時變的異樣的猙獰。
“明心見性,《洗髓經(jīng)》本就非言語文字可達,若非我有意傳法,你以為你能學(xué)會?”
“不過,你還真就學(xué)會了,這千百年來,加上你也不過寥寥兩三人而已,所以,你才有機會逃走?!?p> “所以,才會回來?!?p> 他癡笑著,像是一個瘋子,眼睛忽的半瞇,死死的看著佛秀。“但,如果你以為這就是你敢在我面前放肆的底氣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p> “他們?nèi)绱?,神秀如此,你也如此。?p> “他們是誰?神秀?神秀和尚?”佛秀同樣雙眼一瞇,聯(lián)想起種種,帶著森冷晦暗之光。
“他們?嘿嘿……他們可是禪宗繼達摩之后的五位覺者。一花五葉,盡折我手。”
終于,他像是滿意了佛秀的表現(xiàn)和反應(yīng)。
一花五葉,乃是禪宗傳教之初,自始祖達摩之后出現(xiàn)的五位高僧。分以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
明心見性,見性成佛。傳言此五人皆已化覺者。
“你不是想知那佛臺之中是什么嗎?”泥胎佛繼續(xù)說著,就好像要把數(shù)百年來沒說的話全說完。“那里面,藏有達摩東渡之圣物,以及,他們的舍利,方能鎮(zhèn)我于此近千年。”
他忽然動了,朝佛秀慢慢渡步而來。
“我曾經(jīng)本來可以有機會脫困的,不過,卻被神秀毀于一旦,他居然妄想以寂滅之法讓我消失?!?p> 佛秀眼皮極速顫動,身形同樣動了,他輕聲道?!翱磥?,他失敗了?!?p> 只見泥胎佛右手虛握,一柄古樸戒刀竟是由虛化實,無中生有?!昂?,也不全是,他賠上了自己的一切,我也元氣大傷?!?p> 他右手一提戒刀,左手輕撫刀身?!八麄兛啥际且娦猿煞鸬木辰?,而你,螻蟻而已。”
“我想,現(xiàn)在的你,精神之道已有功成,剛好可以成為我逃離這里的器皿,應(yīng)該能承受我的靈魂吧。”
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
佛秀稍作沉默,隨后是嘖嘖有聲,像是沒有半點恐色?!翱磥砟憷狭耍掃€挺多啊。難道你以為我這么多年全活狗身上去了?”
“想來,你應(yīng)該是達摩那老頭的惡念吧?或是魔性?或是,某些污穢的東西糅合在一起誕生出來的……讓我想個詞……”
佛秀每說一句,那泥胎佛的面孔便陰沉扭曲一分。
到最后,只見佛秀咧嘴一笑。“廢物?!?p> 兩道身影此刻已然相距不到十步,佛秀右手中同樣有柄三尺長劍無中生有,劍氣森然。
“我才是達摩?!边@一聲,那泥胎佛是猙獰厲吼出來的,帶著對達摩對世人無窮的怨毒與憎恨?!耙粋€惡,便能抹殺我曾經(jīng)做的一切,這公平嗎?公平嗎?”
登時,像是天地動搖,泥胎佛手中戒刀一抬而后一沉,立時一道恐怖的刀光仿佛能橫斷天空一般朝佛秀當(dāng)頭劈來。
“你錯了?!狈鹦隳樎冻靶εc不屑?!艾F(xiàn)在的你,只不過是無數(shù)負(fù)面情緒的結(jié)合體,從你憎恨的那一天開始,你便已不是達摩?!?p> 話甫落,劍光豎指蒼穹,已如神明之劍般迎上刀光。
碰撞間,竟是佛秀倒飛而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瞬間砸出了一個恐怖的深坑。
肩頭之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觸目驚心。
只不過,這一切,都隨著佛秀的起身消失了,包括那巨坑,唯有臉色蒼白。
魔?一個是以殺渡人,甘墮無間的魔。一個是茍存了近千年納萬千惡念生出自己意識的魔。
雙魔對立,從始至終,便是不死不休的結(jié)局,只能存一。
泥胎佛忽一咧嘴,嘴角像是快要蔓延到自己的耳根,他笑指佛秀?!拔易寱屇忝靼鬃源蟮拇鷥r,等我奪了你的肉身,這個世界的一切,便都是我的了,我要親手毀了他創(chuàng)造的一切。”
佛秀面容已看不出喜怒。“那就來試試?!?p> 他說完身形已是直朝對方撲去,身形過處盡是無數(shù)溝壑劍痕。
頃刻,兩道身影已然相接,刀光,劍影,好一番廝殺。
這是一場不符常理的戰(zhàn)斗,精神世界,本就不符常理。
不曾想,竟是佛秀節(jié)節(jié)敗退,不得不承認(rèn),自他踏入江湖武林之后,如此威能當(dāng)真首見。
另一邊,卻說在那空相寺中,柳生無極劍指正好洞穿一石像頭顱,擊的粉碎。里面,同樣有具尸骸,不加停留,一劍接著一劍,竟是將那石像盡數(shù)斬滅。
倏然,他像是感覺到什么,身形凌空而起,直朝佛秀所在之地而去,卻見原本靜立的佛秀,身體之上忽然憑空多出無數(shù)刀傷,特別是肩頭一道,簡直深可見骨,渾身染血。
驚疑不定之間,順著佛秀的目光,他看向了那佛殿之內(nèi),不加分說,劍氣一凝,當(dāng)先一指已是朝那佛像斬向,包括佛臺,盡皆一分兩半。
截斷的鎖鏈橫飛。
而那裂開的佛臺之內(nèi),忽然疾射出六顆古怪之物,最中間的一顆最大,卻通體漆黑,周圍五顆則是透凈無暇,那竟是六顆龍眼般大小的舍利。
雙方居然隱隱呈僵持之勢,此刻全部朝佛秀飄去,懸于頭頂,佛魔對峙。
柳生無極眼見這一幕心道不好,正欲上前竟是被一股莫大的古怪力量沖擊出去,難以匹敵。
而同時,在精神世界之中。
那泥胎佛忽然癲狂大笑起來,只因有無窮魔性自天穹而降,貫入己身,魔威登時一漲再漲?!敖K于,破封了?!?p> 而佛秀同時得見天空降下五道流光直直鑲?cè)雱ι碇?,定眼看去竟是多了五顆龍眼大小如明珠一般的舍利。
無盡梵音瞬間乍起,隱隱克魔。
“死都死了,卻還不忘阻我。”泥胎佛見到那五顆舍利,眼中無窮兇光頓現(xiàn),當(dāng)真可謂是魔焰滔天。
天地頓分兩極,可謂絕天奇景。
只見一邊有邪魔之氣似滔天黑炎席卷蔓延無邊,而另一邊,梵音渺渺,天邊乍現(xiàn)無窮異象,似有無數(shù)金色經(jīng)文橫空,縹緲若顯,又有金蓮扎根虛空而生,好似真佛降世。
二者立時再動,無關(guān)武功,無關(guān)境界,只論彼此之道,只論正邪之分,只論善惡之行,誰對誰錯。
兩人此刻像是已脫離凡軀,竟是身形倒拔一起,如佛魔廝殺,戰(zhàn)于蒼穹之上,這一次,竟是旗鼓相當(dāng)。
但,伴隨著刀劍每一次碰撞,佛秀臉色竟越來越蒼白,身形越來越飄忽,像是由實變虛,隱有敗退之相。
他臉色一沉,一劍迫開對方的攻擊,一掃二人身下支離破碎的世界,登時心中明了。
泥胎佛笑的張狂無比,此刻他身上的袈裟早已化作黑色,論其妖異比佛秀有過之而無不及。“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不覺得晚了點嗎?”
他在消耗佛秀的精神意識。
如果他完全消失了,恐怕,這具身體真的就不叫佛秀了。
“言之過早?!狈鹦隳樕聊缢?,言語之上毫不服輸。
他一掃劍身之上的五顆舍利是默然無語,而后長嘆一聲?!傲T了?!?p> 說罷立時身形一起,人攜長劍直撲那張狂的身影而去,看樣子像是要玉石俱焚。
“異想天開?!蹦嗵シ鹧勐蹲I笑,手中魔焰升騰的戒刀立時一橫,而后一道可橫斷江河的刀芒瞬間直沖佛秀而去。
而他本身,更是消失在了原地。
刀光過后。
只見天空兩道身影凝立。
佛秀看著穿胸而過的戒刀,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身上,一道幾乎將他腰斬的刀痕正在慢慢愈合。
而泥胎佛看著被自己用刀挑起的佛秀是說不出的暢快,他正要猖狂大笑,卻見原本看似已成定局的佛秀忽然低低一笑。
他雙手死死的握住那戒刀,然后朝泥胎佛說道?!澳悴?,我的劍去哪了?”
“你……”驚疑,不解,只是,佛秀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然后,他就發(fā)覺自己的頭顱飛了起來。
只見他身后,不知何時站著一尊面露慈悲的白衣和尚,看其面容,正是佛秀。
一劍接著一劍,劍光閃爍之間,梵音相合,瞬間便見那無頭的身體被斬成數(shù)十塊。
只是,兩者都非血肉之軀,此刻即便如此,那些碎塊仍有重新融合的跡象。
“哈哈……你殺不死我的?!?p> 那頭顱狂笑著,身體無數(shù)碎塊更在不斷愈合拼接。
可接著,他雙眼倏然睜大,只見一身穿黑袍的冷漠男子竟然從佛秀的身體中走了出來。
那冷漠男子二話不說,沉默前行張口便是一吸,將那無數(shù)身體碎塊盡數(shù)吞到腹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泥胎佛僅剩的頭顱像是放棄了抵抗,幾近千年,這一役已是破釜沉舟,再無退路。
只可惜,他遇到了佛秀這個怪胎。
“哈哈……你也走了和他一樣的路……”
他看著那冷漠的黑袍佛秀,忽然笑了,那種幸災(zāi)樂禍,那種分不清是哭是笑的表情。
這一幕,和當(dāng)年的達摩何其相似,而他,正是由此而生。
“你錯了,我不是他,我也不會成為你。”
這一次,開口說話的,是攥著他頭顱的黑袍佛秀,話語冷漠,語氣生硬。
“我,不悔?!?p> 此言一落,那頭顱是轟然散開,盡數(shù)被其吞入腹中。
三道身影分立三方,下一刻,已是唯一。
……
“噗!”
空相寺中,原本一直守著佛秀的柳生無極,此刻忽見他目生神華,正欲上前,遂見對方吐血倒地。
而他頭頂,那盤旋久久的六顆舍利此時光華全部斂去,一一墜地。
此戰(zhàn)終了。
佛秀四肢伸展開來,直直的望著蔚藍天空,楞楞的有些出神。
等他看見柳生無極有些狼狽的走了過來,忽然大笑了起來,卻不想又牽動了體內(nèi)傷勢,咳血不停。
這么多年,這一戰(zhàn)是從未經(jīng)歷過的慘烈,佛秀身上,盡是刀傷,最恐怖的就是那小腹之上的一道,幾乎將他腰斬。
然而,他終究是勝了。
一切,都值得。
……
何為佛?見性成佛。
佛秀此時正包的像個粽子一樣,躺在院子里曬太陽。
當(dāng)然,如果不是夏天的話,這一幕看起來肯定很正常。
其實對他來說,身體的傷勢早已好的差不多了,但他需要一段安靜的時間。
江湖,如今的江湖,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天欲宮??此瓢缘溃缃袢巳俗晕?,江湖廝殺與紛爭反而少了。
上官小仙更是為了籠絡(luò)人心建了個藏功樓,其內(nèi)各派武功秘籍無數(shù),到底還是個有心機的女人啊。
佛秀望著天空火辣辣的日頭,擦了擦臉上的汗?!罢嫠餆??!?p> 江南姑蘇老宅之中,他去了。于兩座老墳前駐足許久,最后從某顆枯死的青梅樹下挖出了幾壇埋了多年的酒,那一天,他也醉了。
臨走時,他終究還是在那墳前埋了一本《易筋經(jīng)》和放了一壇酒。
據(jù)說,多日之后,有人聽到那老宅之中傳來嚎啕大哭的聲音,似乎是一男子。
他也去了西湖,看了看李尋歡敗亡之處,又去了天山,看了看那端坐在石椅之上的女人。
最后,是柳生無極。
不過這一次他卻是跑的,只因背后劍光滔天,不跑不行。
夏去秋來,花開花敗。
像是人們在刻意的去遺忘,他的名字漸漸淡了。
邊城之外,胡不歸的墳前,這是他去的最后一個地方。
與以往不同,那里多了一個農(nóng)家小院,院中不時傳出犬吠雞鳴之聲,還有女子的歡笑之聲。
江湖少了一個傅紅雪,而這里,多了一個獵戶。
他并沒有進去,而是在那墳前自言自語了許久,留下了幾樣?xùn)|西。
看著墳土之上長著的花,他有些出神?!爸T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p> 恰在此時,他眉心朱砂之內(nèi)的蓮池中,那朵一直含苞待放的蓮花終于還是開了。
佛秀不再去看那花,不再去看那墳,也不再去看那人。他赤足輕踏,腳下,竟是生出朵朵蓮花,紅白相間,憑空而生。
“呵,心無所系而來,心無所系而去……走了。”
一念花開,唯蓮花搖曳不停,足足持續(xù)百息,這才散去。
而那人,已是不見。
夢入秋水
諸位,主角的本命武器快出現(xiàn)了,是把劍,求個名字,咱們互相參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