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嘴坳,張氏舊宅。
高韌和張宗耀站在庭院之中,遠望夕陽西下,余暉繞霞,心中感慨萬千。此時天氣已經(jīng)炎熱難當,此處卻勝在院后一池碧水,院中竟清涼無比,真是個避暑的好去處。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修繕,此宅各處已經(jīng)煥然一新,門窗都更換成了新的,家具也制備齊全,院中的樹木也更換成了桃樹、李樹、梨樹、枇杷,只留下一株夾竹桃。由于潭水前面有一塊“趣潭”的石碑,宅子便命名為“趣潭居”,由張宗福題寫的門匾掛在大門上緣,顯得古典而雅致。
“公子,你說此宅原來主人之病,便是因此樹而引起?”
張宗耀站在夾竹桃樹下,看著如剪刀裁出的如柳如竹的樹葉,問道。
“不錯,先生小心,此物劇毒,莫去觸碰。”
“既然有毒,何不悉數(shù)除去,倒留下這一株呢?”
“此物雖然有毒,但亦有吸毒化毒之功,種上這么一株,此院中毒穢之氣,便由它吸納消化了。我等既知它有毒之身,對其敬而遠之便好?!?p> “公子修繕房屋、廣治山林田產(chǎn),真打算在此長住么?”
“我游歷江湖,居無定所,哪能在此長???此事正要與先生商量,我是想請先生幫我守此產(chǎn)業(yè),我若閑暇之時也有個家可‘歸去來兮’?!?p> “我?。康乙患依闲《甲≡邶?zhí)?,居住此地有所不便吧??p> “先生將全家老小都搬來此處啊!我估計自己一年也就能來此住個三兩天的,給我留一個房間就行了,別的時間便請先生費心經(jīng)營,操持打理了。至于山林田產(chǎn)所獲,用于房屋保養(yǎng)及先生一家生活即可,倘有盈余,亦任先生支配使用?!?p> 張宗耀吃了一驚,滿臉惶恐,道:
“公子此意,是施舍于我么?莫說我絕不可受此大恩,便是家兄也是萬萬不會同意的?!?p> 高韌默然不答,卻快步走到屋外,看看左右無人,便轉(zhuǎn)身關(guān)上大門,又折返回到院中。張宗耀已經(jīng)在院中石桌前坐下,臉上紅一塊白一塊,此前盯著高韌進進出出不發(fā)一言,此時見高韌也走到石桌前坐下,便道:
“高公子大恩,張某心領(lǐng)了。張家既蒙高公子高價收購此宅,便已經(jīng)付清欠債,足衣足食,家有余資。張某又蒙高公子以仁義德行開示,亦已修心改性,不再是那貪圖富貴之人,更不會不勞而獲受人施舍。高公子適才所言,恕張某實難從命?!?p> 高韌歉然一笑,道:
“先生誤會了,都怪高某沒有講清楚。先生是否還記得我倆在岳麓山那山道之上坐而論道,當時我們兩人的一個約定?”
張宗耀茫然道:
“約定?什么約定?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當時我們說到先賢如此大費周折保管寶藏,是因為人性之善不可盡信,需得相互約束才辦得了大事。因此,先生將一書兩印交給我后,我便說將來要請先生管理好寶藏的另一個關(guān)鍵之處。還記得么?”
張宗耀張口結(jié)舌回想了一陣,這才答道:
“啊,對,是有這么回事。呵呵,岳麓山一席話后,我每日不斷自省,及至回到家中向兄長坦白一切,我便將寶藏之事忘了個一干二凈,放下了這個包袱,只覺得那真是‘心底無私天地寬’,事事都輕松如意,日子都比原來過得快了,哪還記得這些事!”
高韌口氣誠懇,道:
“先生拿得起,放得下,此種境界不知是多少人畢生追求而不可得的境界??!只是我又要麻煩先生再次‘拿起’,真是于心不忍呢!”
張宗耀笑道:
“公子不必有顧忌,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當時便是答應了你的。古人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張某老朽之身,還能為國家、為百姓做點事情的話,‘窮而兼濟天下’,何幸如之!公子之志我已知道,公子是為國為民的,蒙公子厚愛,老朽豈可推辭避讓!公子請講吧,要我做什么?”
高韌展顏樂道:
“我已經(jīng)說了呀,要請先生長住此處,經(jīng)營管理此處房屋田產(chǎn)。”
張宗耀愣住,半晌才頭腦急轉(zhuǎn)回過神來,小聲道:
“莫非那寶藏便是藏在此處?”
高韌道:
“是的,我想來想去,寶藏就是藏在此處?!?p> 張宗耀道:
“然而┅┅此宅此山,包括附近大灣小坳,都已經(jīng)被翻了個遍呢,居然最后還是藏在此處?公子確有把握?”
高韌道:
“先生聽我分析分析。其一,‘大坳對小坳,金銀十八坳,坳坳十八塊,塊塊十八金’,民謠是這么說的,對吧?”
張宗耀道:
“不錯。這個順口溜淺顯易懂,完全不像是先祖宣公他們這種文學之士編的,我一度認為這是個障眼法,就是用來轉(zhuǎn)移視線的?!?p> 高韌道:
“我倒是覺得這個民謠是真的。它確實不像是張宣公他們編的,而像是普通百姓編的。先生請想想,梅王手下的兵士,可不就是普通百姓?據(jù)我所知,梅王起兵之后占地甚廣,十余年間,所占之地成為獨立王國,而此處亦曾屬梅王管轄。想那梅王寶藏,定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長年累月積攢而起的,故平時亦需一個保存之處。當然,既然是在他梅王的屬地之內(nèi),他可以派親信精兵日夜守衛(wèi)。梅王雖然名號稱‘王’,畢竟與太平盛世之王不同,并沒有宮殿園林之屬,其保存寶藏之處首選轄區(qū)內(nèi)的洞穴之類。梅王從張宣公上山到完成歸化,時間僅短短半年而已,這半年時間他有很多事要處理,就寶藏而言,則主要是找一個十分穩(wěn)妥之處把寶藏藏起來,因為以后無法再派兵守衛(wèi)了,而最理想的辦法,就是將寶藏仍舊放在原來藏寶之地,只換一些人重新修建入口和機關(guān),先生覺得可對?”
“不錯,這些事都需要有人來做,當然便是梅王手下的兵士,只是應該會選擇親信兵士罷了?!?p> “不錯。平時守衛(wèi)寶藏的這些親信兵士,在梅王退隱后也會卸甲歸田,從他們某人口中泄露出藏寶之地,這是很可能的。我們再來看這個民謠。第一句,大坳對小坳,對應尖嘴坳一點都假不了,就這么直白。后面三句,有三個十八,我想來想去,十八者,木也,可能是指的三棵大樹。此處山上現(xiàn)在還有一棵已經(jīng)枯死的大樹特別顯眼,我猜想當年這山上應該是有三棵這種大樹。當然也有可能寶藏確實是再分為十八處存放。這里還有一個‘窖’字,窖者,洞也,表明寶藏是藏在洞里的,這也符合梅王當時的行事特征。這么看來,梅王寶藏就是藏在尖嘴坳某個山洞之中,山上有三棵大樹為記,洞內(nèi)又分為多個小洞?!?p> “分析得有理。這民謠其實還有最后一句,‘若想找得到,問問梅四保子孫’,又作何解釋?”
“這句話更好解釋,說明這些兵士并不能參與建設藏寶地的入口和機關(guān)陷阱,因此他們只知道寶藏存放于尖嘴坳,卻并不知曉改造后的入口在哪,更不知道如何才能進得去。我們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應是由張家來掌握的,為了防范梅王和劉家,此事必定是張家親兵家仆所為,不容外人參與。而那些梅王兵士并不知情,誤以為梅王后代必定知道入口和機關(guān),因此有此感慨:別人知道在尖嘴坳也沒用,只有梅四保子孫才掌握真正的秘密。”
“那岳麓山白鶴泉是怎么回事?‘滿座松聲間金石,微瀾鶴影漾瑤琨’,不是指的白鶴泉嗎?”
“先生請看這院子后面。那兩只石鶴,看見沒?詩寫的固然是白鶴泉,景色卻被張宣公搬來此處了。那不正是‘微瀾鶴影漾瑤琨’么?”
張宗耀站起身來,踱到潭水邊細看,一邊擊節(jié)感嘆一邊慚道:
“枉我來此幾經(jīng)察看,卻未發(fā)現(xiàn)此節(jié)關(guān)竅!也是原來察看之時,并不知曉這首詩,知曉此詩后是與你一同來了,全沒心思自己察究,只一門心思提防你了。呵呵,果然是當局者迷,心中形成結(jié)論以后,事實擺在眼前也難以有所發(fā)現(xiàn)?!?p> 高韌道:
“不錯,我便是所謂旁觀者清了。而且我分析,梅王寶藏要想運到岳麓山,那是不大可能的,很容易走漏風聲,而且也有違張袁劉三家共同掌控的初衷。先生不妨想想,把寶藏保留下來最簡便而最隱秘的法子是什么?就是寶藏仍留在原處,卻重建進入其中的大門,并派可靠之人守住大門。半年時間,新建一個進入藏寶區(qū)的入口和相應機關(guān),時間也是足夠的。先生想想,張袁劉三家,一家守門,另兩家各持信物,三人到齊方可取出寶藏,是不是比相信一人,將寶藏搬到其居住或講學之所更合理、更方便?”
張宗耀輕拍欄桿,嘆道:
“不錯。因此張宣公派長子張烽公建宅于此,實則在院內(nèi)修建機關(guān),并令張烽公鎮(zhèn)守此地。其實此節(jié)我也想到過,但始終不得其門而入,所以才放棄的。公子認為此處便是藏寶洞穴入口,此院便是機關(guān)所在之地,然而機關(guān)在哪,如何破解?”
高韌神秘一笑,道:
“如何破解,我也只有一些猜想。仆人工匠都令他們回去了么?咱們先吃點東西壓壓饑餓之感,待天黑之后,我們再一起來見證猜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