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黃保尖細(xì)又有幾分無力的聲音，問道：“那么，那個魚難成何時到北境？”
黃保在敬靈帝還是王爺時就在身邊伺候的人了，可以服侍皇帝四十多年，自然老練城府，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這個人從來不在人前表現(xiàn)出他的傾向，沒有人可以在他毫無血色，蒼白無力的面孔上，看出他背后敬靈帝的意向。
徐慎立即回答說：“按照日期算來，三日之內(nèi)，必定可以送到北境?！毙焐鬟@句“三日之內(nèi)”，說得好像這件事徐慎很清楚，親自參與了似的。
黃保假意不懂，笑著扯開話題，將徐慎說的那句話淹過去：“若是給太子，那邊關(guān)的燃眉之急倒是可以緩一緩了，可是魚難成要是這么去做，可是不合法度，該怎么辦呢？”
李復(fù)上前一步，說道：“魚難成若是真的將糧草給了太子，做法上雖然不合法度，可是這般舉動，乃是為國為民，我以為，此事要請示陛下，對魚難成的處置，要酌情寬大處理?！?p> 錢子穆上反問李復(fù)道：“若是今后有人如此效法，該當(dāng)如何？你要我大榮的將士吃誰的餉？大榮將士的餉銀只能由一個人派發(fā)，那就皇上，其他人誰都沒那個資格！”
黃保聽了這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李復(fù)怒喊：“大帽子誰不會扣，你們戶部拍著胸脯保證要向魚難成借糧的，等了這么久，我一粒米都沒看見！我看你們是故意給太子使絆子！我要到東皇宮去告你們誤國！”
龔光杰雖然年邁，寡言少語，可是李復(fù)這話一出，他按耐不住，自然便是要為自己洗脫污名的：“李大人，話可能亂講的！說我們誤國？你說朝廷向他借的糧，確有其事，可糧呢？到戶部手里了嗎？戶部問他借，可魚難成不借給朝廷，反而一聲招呼都不打，私自去派發(fā)，這些糧，它們與戶部有關(guān)系嗎？這誤國的罪名你還扣不到戶部這兒！”
坐在一旁的武英殿大學(xué)士余拱，平靜地問道：“太子八百里急件入京，催促糧之事，可為何這魚難成早早準(zhǔn)備好了糧，你戶部沒有收到？”
錢子穆立馬反擊：“底下的人一直都說這魚難成沒有將糧借來呀！魚難成做了準(zhǔn)備嗎？余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余拱面容露出怒氣，一旁的林良輝伸手?jǐn)r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再吵了。同朝為官，不要弄得太難看。林良輝和余拱不屬于任何派系，本就是隨堂聽之，不說話得好。
太子一派，在內(nèi)閣中只有徐慎與李復(fù)二人，比較起祺王一派的四人，太子確實弱了一點。
至于朝中重臣為何扶保祺王幼清？原因便是七皇子的母族甄家構(gòu)陷忠良一事，甄氏滿門抄斬。這些緣故，造就如今祺王母族中沒有身居高位之人，許多人看中了便是祺王現(xiàn)如今年幼又得寵，若是將來祺王繼承大統(tǒng)，那他們便是祺王可以仰仗的親信。
反觀仁清太子之母，乃是當(dāng)今皇后，皇后又是吏部尚書趙瑾明的嫡女，太子是趙瑾明的外孫，哪里有不幫的道理？徐慎與李復(fù)是趙瑾明的學(xué)生，自然與趙瑾明站在一邊。
刑部尚書孫浩譽在一旁坐了半天的冷板凳，聽得同僚嚷嚷起來，便插話道：“總之，魚難成私自派餉這件事都還只是猜測，這件事我們無憑無據(jù)，不好妄下定論，將觀其變吧?！?p> 黃保壓著聲音說道：“無論魚難成的是何居心，欲意何為，都還不明了，我們都只能是猜測，一切還需等太子那邊的消息了。”
黃保此話點到為止，他是皇帝的人，派系之爭他不能涉及，更不愿派系的爭斗涉及到國家的安危，損了皇帝的利益。說話時，他那枯槁的臉龐中，一對明目，打量著身旁的自己的干兒子吳慶。
吳慶冷冷地露出一絲笑來。
吳慶是司禮監(jiān)的四位秉筆太監(jiān)之一，他接過話來道：“司禮監(jiān)是為宮里辦事的，只要對萬歲爺好的，便是好的。萬歲爺心善，只要那個魚難成沒有禍心，萬歲爺就能網(wǎng)開一面?！?p> 黃保假意咳嗽，咳得很是厲害，他的另外兩個干兒子，也是司禮監(jiān)的二位秉筆太監(jiān)司空玄與柯正淳上前來，為他拍背。好一陣之后黃保才抬起頭來，含糊不清地說道：“老了，不中用了，咳咳……”提前率領(lǐng)司禮監(jiān)的人離開內(nèi)閣議事廳。
黃保回到東皇宮，獨自一人，進入獨慎精舍，叩拜行禮，一個冷冷“起來吧”黃保輕快地站起身來，躬身垂首。
敬靈帝正面對這三清牌位，坐在八卦臺中央的蒲團上修玄參悟，聽得黃保進來，他睜開眼睛，低啞著嗓子，說道：“朕都知道了，你不必說了。”
內(nèi)閣會議時，敬靈帝便悄悄去了，在屋外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他想若是他只聽黃保的傳話，難免會有所偏頗。
正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敬靈帝如今連伺候了他四十余年的黃保也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黃保明白，便弓著腰立在敬靈帝五步之外，壓著腦袋。
黃保的恐懼沒有維持太久，不過多會兒，敬靈帝長吸一口氣，站起身來，黃保忙上前攙扶他，敬靈帝一邊走一邊說道：“內(nèi)閣這樣可不行，朕的內(nèi)閣都成快了幼清的內(nèi)閣了，這不行?！?p> 黃保機敏地答道：“內(nèi)閣一向都是陛下的?！?p> 敬靈帝乜了他一眼，知道那是阿諛言辭，也不愿回應(yīng)。他能支使的也只有眼前這些個太監(jiān)了，敬靈帝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司禮監(jiān)擬折子，讓趙瑾明也進內(nèi)閣去?！?p> 黃保瞪圓眼睛，祖訓(xùn)中便明令禁止吏部尚書不可進入內(nèi)閣。因為吏部尚書掌握整個朝廷的官吏調(diào)動，在朝中雖然只是三品，可權(quán)力太大，故此將他們排于內(nèi)閣之外。以防吏部尚書一手遮天，這好不容易才削弱了地趙家，怎么轉(zhuǎn)眼間，又被提拔上去了？
黃保支支吾吾地說道：“陛下，趙大人他可是吏部尚書啊，他入閣不妥當(dāng)，這不是擺明了打龔大人道臉嗎？趙大人進去，內(nèi)閣首輔該算誰的？“
敬靈帝得意地笑了，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這內(nèi)閣首輔的事，朕管不了，就讓他們自己搶去，誰贏了誰本事大就是誰的。”
敬靈帝知道趙龔兩派當(dāng)權(quán)，可誰也打不垮誰，由此才需要他在中間平衡，才能操縱權(quán)臣。
敬靈帝轉(zhuǎn)身指著那雙魚圖，問道：“黃保，你見過黑白不勻的太極雙魚圖嗎？世間最妙的，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陰陽平衡，可最壞也壞在這兒了。說吧，你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沒告訴朕呢！“
敬靈帝一瞪眼，神情冷凝，黃保連忙跪下，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