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青藤筵,榜首陸庸。
李浪皺起眉頭,來到京已經(jīng)有不少日子了,但和這位京都刀狂從來沒有過交集。
陸庸沒有一點客氣的意思,翻開倒扣的空盞,給自己倒?jié)M一杯茶,然后一口鯨吞,這才心滿意足道:“青藤筵上,我和公孫鳴交過手,我一共劈出了六刀,至于曹君安……”
“十四刀!”陸庸抹了抹嘴,打了個手勢,順勢豎起大拇指,“這兩個人都輸給了你,而且……聽說你和曹君安斗劍只出了一劍?”
向來臉皮極厚小侯爺有些惴惴不安,但更多的是不好意思,連忙擺手道:“墮境之爭,不能算數(shù)的?!?p> 陸庸哈哈大笑:“話是這么說,意境意境,境上差池在所難免,可這個意字,來不得半點勉強啊,何況,朝天宮老宗主一句登堂入室的良評還能有假?”
李浪撓了撓頭,不再辯駁,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搖香頭牌,笑道:“你才是青藤筵的榜首,而我……”
風(fēng)評如潮的小侯爺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意思已經(jīng)不言而喻。
陸庸望向自己的長刀,挑起那雙惹眼的濃眉:“小侯爺師承于離山?”
李浪有些感傷:“頂多算半個離山弟子,說了你不信。至今我還不知道離山的山門朝哪個方向?!?p> “未見山門,已是山人?!标懹骨笍椣虻渡恚瑖@息一聲,“可惜了,小侯爺真的只是個初境,我陸庸十四歲叩開道門,在初境呆了四年,平平無奇,踏入涌泉后,才棄劍學(xué)的刀,劍走輕盈,而刀行厚重,所以,同樣是落境,對你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p> 李浪望著桌上的長刀,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他日,如果我破了境,恰巧陸兄還在涌泉,到時候,你我一戰(zhàn),如何?”
“好,好,好,不過……”陸庸掃了一眼正在刮著茶沫俏佳人,意味深長地笑道,“溫柔鄉(xiāng),英雄冢,我還是要勸一句小侯爺,少貪杯,我雖然叫陸庸,但刀下卻從來不站庸人?!?p> 小侯爺尷尬一笑,百口莫辯。
兩個人飲著醇茶,又聊了一些京都的奇聞軼事,包括開春后的那場京都盛宴,陸庸已經(jīng)身在局中,卻毫不避諱,李浪大多時候只能附耳傾聽,心中卻對這位京都青藤筵的榜首多了幾分贊嘆。
紅袖招的俏佳人素手搖香,續(xù)了兩壺水,陸庸起身告辭。
香河?xùn)|岸,燈火下的青石街上出現(xiàn)一隊軍卒,劈開了閑散的人群一路小跑,幾個受了驚嚇的漢子剛準備開口罵幾句,可見到那一身統(tǒng)一的北撫司制式長服,硬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吞了回去,大氣不敢喘。
這一隊軍卒在紅袖招的長廊邊止住了腳步,一隊拆成了兩隊,沈明篙走出隊伍,神情凝重,如臨大敵,一只手始終握在腰懸的刀柄上,他的身側(cè),套著斗篷的身影蹣跚而行,看不清臉,沈明篙放慢腳步,寸步不離。
河中的整座水榭亭臺陡然間鴉雀無聲,中年美婦扶著欄桿,遠遠地看見明顯是公干總旗大人,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個招呼。
沈明篙和斗篷身影緩緩而行,留在長廊邊的軍卒如同兩排青松,一動也不動。
沈明篙來到水榭欄邊,朝著中年美婦只是點了點頭,然后,望向一間燈火搖曳的舟舫,恭敬道:“北撫司總旗沈明篙參見小侯爺?!?p> 舟舫中傳出李浪慵懶的聲音,“進來吧,沈大人。”
有俏佳人卷起了舟舫的帷幔,沈明篙和斗篷身影下了懸梯,走進舟舫,帷幔又被輕輕放下,亭臺中的中年美婦看著這一切,無奈搖頭,嘆息了一聲。
沈明篙用余光掃過煎著春露的京都花魁,真恨不得活刮了面前的公子哥,可是……形勢逼人,上面的大人發(fā)了話,哪怕是讓這位總旗大人舍了夫人,他也得八抬大轎拱手相送。
斗篷身影摘下巨大的帽子,露出一張婦人的臉,雙頰深陷,憔悴的臉上沒有一點血絲,婦人眼神空洞,顯然在北撫司的昭獄中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她哆嗦著身子就要下跪,被李浪伸手阻止,婦人張開嘴,舌頭已經(jīng)被齊根剜去,再也無法吐出一個字。
李浪皺起眉頭,時過境遷,但他仍然一眼認出,正是幾個月前在魚市街百草堂見到的那位婦人。
沈明篙正色道:“桃花劍呂四娘,來自大涼州八層樓,是一個叫做蜂巢的殺手組織成員?!?p> 李浪點了點頭,盯著那雙空洞的眼睛,道:“八層樓?在宛城,我和你們中的幾個人有過照面?!?p> 不成人形的婦人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李浪瞇起眼:“問你幾個問題,不需要你開口,只要你點頭或者搖頭?!?p> 婦人雙唇顫抖,想起這幾個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場景,重重地點了點頭。
…………………
大周中書,文華殿。
趙長寧坐在文案前,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天氣漸冷,今天的文華殿關(guān)了窗戶,破例用檀香木燒了兩大盆明火,還添了兩個香鼎。
可是趙大人還是感覺到了颼颼的涼意,握著軟亳的手顫抖不止,他醞釀了很久,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落下,趙長寧干脆將筆重重扔在桌案上,閉起眼睛使勁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揉著揉著,竟然揉出了兩行老淚。
自從江南的小舅爺?shù)搅司┒?,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改變著……
這些天,明瓦廊的長寧府四周多了很多的軍卒,哪怕是從長寧府到文華殿,趙長寧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始終盯著自己,為此,趙大人三天前特地去了一趟北撫司,可是,這位官至正五品,前途不可限量的大學(xué)士,竟然第一次吃了閉門羹。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趙長寧在中書深耕多年,加上勤勉低調(diào)的性格,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入閣不過就是這三五年的事,有了這些年的官場磨礪,趙長寧不單練就了城府的本事,還有敏銳的嗅覺。
所以,趙大學(xué)士從北撫司回來的當天,便將一份請辭遠調(diào)的奏折呈報給了內(nèi)閣。按理說,趙大人屁股下的大學(xué)士位置,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眼紅,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內(nèi)閣處理這種事向來麻利,可現(xiàn)在,這份奏折如同泥沉大海,一連三天,趙長寧如坐針氈,而內(nèi)閣沒有半點消息傳出來。
今天也不例外,趙長寧一大早就來到了文華殿,從早晨坐到正午,連殿內(nèi)當差的下官都能瞧得出來,這兩天趙大人有些心神不寧。
好不容易熬到了日落西山,中書庭的暮鼓連敲了三下,度日如年的趙長寧坐在文案前,恍恍惚惚,又發(fā)了一會兒呆,直到窗外的天色徹底黑了下去,這才魂不守舍地換了身上的官服,準備出門。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文華殿當值的官差冒冒失失地跑了過來,躬身行了一禮:“趙大人,華貂寺讓你立刻去中書庭?!?p> 趙長寧如夢初醒,連忙又換上剛剛脫下的官服,整理好衣襟,然后回頭望了一眼殿檐下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顫顫巍巍地走上了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