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屆青藤榜皆有弟子留名的攬月宗,放眼整個大周都能算得上一流宗門,黎巒亭能代表攬月宗參加這一次的益州青藤筵,足以說明了他在宗門年輕一代中的地位。
本身師出名門,又得器重,加上剛剛折桂中土的余威,黎巒亭身負厚望,也有足夠的理由傲視同齡人。
呂小平既然同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最起碼的眼力勁肯定是有的,柵欄外,掛著劍鞘的青年看起來憨厚老實,可是能讓兩匹名駒同時屈膝,這就不能簡單地用“運氣”兩個字來解釋,但放出去的狠話得找個臺階去收場,偏偏對面樹下的慵懶青年正好觸了這份霉頭,所以,呂小平不介意狠狠踩上一腳,以彌補一下攬月宗剛剛蒙塵的威名。
賜教是假,教訓才是真的。
李浪扯了下自己的衣角,底氣不足地說道:“我不過是個知微初境,怎么敢談賜教。”
呂小平暗暗輕舒一口氣,握劍的五指微松,面不改色道:“劍為百兵之君,君子當不欺暗室,既然說了是討教,我也不會占你的便宜,愿意以同境相較,公子意下如何?”
李浪側(cè)過臉望了一眼身邊的邋遢老頭,老槐充耳不聞,端起白碗吧唧幾下嘴巴,竟然有將粗茶喝出陳釀的感覺,李浪嘖嘖兩聲,不急不慢地說道:“話既然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再推辭就矯情了?!?p> 從落城到益州的樊城,風餐露宿的李公子不缺錘煉,除了至今仍看不出深淺的老槐,還有一位出手從不留情的簡書斎小師叔,所以,挨打已經(jīng)成為一種習慣的李浪不怕事。
呂小平目光微凜,根本無需氣息的牽引,只是心念一動,長劍便出鞘一寸,溢出點點流光。
春日有些刺目,鄭掌柜拿著水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屋檐下,他重重地咳了兩聲,望著兩位劍拔弩張的年輕人的斜眼喊道:“兩位小哥,我提前打聲招呼,這里是小本經(jīng)營,經(jīng)不起這種大陣仗,再說,這個小院子也放不開手腳,如果兩位真想打,我倒有一個好地方推薦……出了村子一路向西十幾里路,有一處大石碑,那里不僅寬敞,而且,看熱鬧的人也多?!?p> 呂小平?jīng)]有氣惱,他甩了甩衣服袖子,向著對面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投去一個眼神,然后輕輕吐出一個無音之字:請。
李浪放下大白碗,一笑置之。
東望村一路西行,霧氣昭昭中滿眼翠綠,攬月宗黎巒亭和呂小平舍馬而行,時不時陰沉著臉駐足回望,李浪負著劍走走停停,賞景的興致絲毫不減,掛著劍鞘的青年卻是滿臉的愧疚,跟在他的身后,悶悶不樂一言不發(fā),再往后就是看熱鬧的人群,簡書斎的小師叔低著腦袋側(cè)臉婉約,若有所思的樣子。
燕雀聲漸漸悅耳,蔥翠的后面是嶙峋的山石,走過一段蜿蜒崎嶇的山路,中土最負盛名的崖壁終于映入眼簾。
崖壁如同巨大的石碑,突兀地矗立在白云與青山之間,縱橫交錯深淺不一的劍痕,彰顯這處崖壁的滄桑和不凡。
黎巒亭的出現(xiàn)如同平靜的湖面扔進了一塊石頭,消息很快傳開,還是滿臉震驚的李浪一下子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全然不覺的李浪只是盯著這面數(shù)十丈高的崖壁怔怔出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尚在知微的自己,神淵氣海一陣躁動,他分明可以感覺到石壁里流淌出的凜冽氣息。
呂小平很有涵養(yǎng)地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終于忍不住咳了兩聲:“公子不會忘了我們之前的約定吧。”
李浪愣了一下,猛然醒悟,微笑擺手道:“不能忘,不能忘,不過我第一次見到劍崖,正好有點心得,呂師兄不妨等我一等,這樣待會切磋起來才有意思,對不對?!?p> 呂小平嗤嗤一笑,生出一種遇到無賴的感覺,一時間無言以對。
攬月宗在益州久負盛名,崖壁前大多又是益州的年輕劍士,見到這一幕,譏笑聲四起。
臨時抱佛腳?
都說劍崖的這處崖壁有助于開悟劍道,但劍道一途重在積累,看一眼就能立竿見影,哪怕是凈土中高坐云端的一寺一觀的門徒也做不到。
小師叔一頭霧水,詢問的眼神望向身邊的邋遢老頭,老槐露出門牙,看著前面的背影輕聲問道:“是你自己惹出的事,這個時候更沒有拖延時間的必要,難道……是真的有所感悟?”
李浪沒有說話,因為他也無法解釋氣海躁動的原因,但他的神識在神淵中無由地飄蕩起來,這縷神識每一天都和神淵里盤旋的劍意斗劍三百次,然后,自己再揮劍三百下,即使這樣,它也無法透其意境,但他卻多出了一種感覺,對劍意聞香識人的感覺。
所以,他感受到了崖壁上流淌出的劍意,或如涓涓細雨,或如大江奔流……
身后的駝背老頭低聲提醒道:“欲速則不達,不要著急,先從最簡單的開始?!?p> 李浪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崖壁,反聲問道:“什么是最簡單?”
老槐笑瞇瞇說道:“有跡可循,現(xiàn)在能不能看出起筆于何處,落筆于何處,是左手執(zhí)劍,還是右手執(zhí)劍?”
李浪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就仔細看,仔細感受,仔細想,想到通為止?!崩匣眮G下一句,然后獨自尋了個安靜的空地,倚著老樹開始打盹。
眾目睽睽下的李浪盤膝坐下,人神再次交戰(zhàn)。
心有怨念的呂小平卻沒有這番心境,再說,踏入涌泉的他在劍道上已經(jīng)有了雛形,崖壁觀劍更多的是一種鑒賞,遠遠談不上參悟。
山中的霧氣漸漸稀薄,蹲在山石上的呂小平正在百無聊賴之際,忽見前方的那道身影微微一顫,李浪睜開眼,緩緩起身回頭笑道:“呂師兄,讓你久等了,不然……我先向你討學三劍,如何?”
“無妨?!备C著火氣的呂小平冷冷一笑,言語沒有失了分寸,他踏出一步,一步便來到了崖壁前。
既然是要對方出丑,那么位置越顯眼越好。
李浪解下敷繩,離山的古拙斷鋒當空一揮,頗具名家風范的請劍式在他手里有些不倫不類。
呂小平面無表情,弓步傾身刺出一劍,被壓制的元力絲毫不會影響這一劍的精準,對劍道數(shù)年的感悟就在這一劍之中。
只是,若論起招式的精妙,呂小平肯定無法與簡書斎的小師叔相提并論,更不用說離山的老劍侍,而李公子能“茍活”到今天,好歹算是逃命的高手,起碼這種同境相較的情況下,支撐十幾個回合不會有什么難度。
可偏偏在這一劍之下,李浪卻出現(xiàn)了不該有的慌亂,古拙的斷劍在胸前胡亂一擋,連方位都出現(xiàn)了不小的偏差,整條右臂都暴露在對方的劍下。
益州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呂小平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劍芒掠過,扯下一片袖角后借勢平掃,乘勝追擊。
可憐的李浪更加慌亂了,腳步移動也慢了一拍,貓腰的同時右手斷劍只能本能地向后甩了出去。
蘊含著攬月宗無盡威名的一劍豈能未盡全功,元力貫通的長劍就像一塊巨石砸在李浪的劍身,斷劍差點脫手,李公子趔趄幾步,狼狽倒地,卻恰好避過緊隨而至的第三劍。
李浪一屁股坐在地上,絲毫沒有站起來的打算,他撇嘴一笑:“說好了先討學三劍,正好我又有點心得,呂師兄不妨再等一等,讓我消化消化,待會再切磋?!?p> 眾人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盯著崖壁前的年輕人,切磋這個字眼聽起來很刺耳,這修為,這水平還好意思和攬月宗的弟子切磋。
頓覺無趣的呂小平愣了一下。不耐煩地說道:“最多兩柱香的時間?!?p> “可以?!崩罾朔畔率种袆?,轉(zhuǎn)身重新望向那面崖壁。
遠處的老樹下,打著盹的老槐被吵醒,古靈精怪的小師叔蹙著眉頭不解的問道:“老槐頭,李自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都開了十八竅,怎么劍術(shù)反而比不上在清泉山的時候?”
老槐挪動一下屁股,想了想說道:“丫頭,觀棋不語。”
少女嘟了嘟嘴,氣惱道:“不懂就明說,賣什么關(guān)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