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棗紅色的駿馬在青石街的盡頭仰頭長嘶,長蘆少年和清泉山莊的大小姐同時(shí)下馬,路邊,有眼尖的馬夫連忙湊上前,拉住韁繩領(lǐng)著馬去吃飼料。
“畢家姐姐,救我?!睉K不忍睹的公子哥發(fā)出了最后的吶喊。
畢曉楠黛眉微微蹙起,清泉山莊這些年結(jié)交五胡,樊城的州同大人到訪過幾次,所以,一眼就認(rèn)出了趴在地上的公子哥。
幾名惡奴橫七豎八地躺在青石街上,高高的大紅燈籠下面,小女孩依偎在老人的懷里,駝背老頭坐在地上意猶未盡地吮著蘸滿糕屑的手指,簡書齋的小師叔晃著手里的糖葫蘆,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表情。
“公子走的是長生道,就算打死他也算不上本事。”畢曉楠打心眼里瞧不上這位為虎作倀的州同公子,可是清泉山莊的地位和名聲,讓這位大小姐又不得不出頭。
李浪扯了下嘴角,望向姍姍走來的大小姐,這是他在長生道上遇到的第三個(gè)女子,觀潮居的二樓,嬌小柔美的白衣女子憑欄一躍,撥動(dòng)了小侯爺?shù)男南遥磺嘀莨俚郎?,刁蠻任性的酒窩少女展顏一笑,挑動(dòng)了小侯爺?shù)纳窠?jīng),此時(shí)的元宵燈會(huì)上,端莊的畢大小姐又讓博愛的他眼前一亮……也許是因?yàn)樘斓卦獨(dú)獾木壒?,修行的女子總?huì)透著一股子靈性。
李浪輕聲笑道:“姑娘這話說得不妥,北柯寺勸誡世間要及時(shí)行善,我這么做應(yīng)該算是積德才對。”
畢曉楠慢慢走近,語氣婉約:“北柯寺還說過,得饒人處且饒人?!?p> “有道理?!崩罾擞媚_尖踢了踢地上的腦袋,直到聽到兩聲悶哼,才不急不慢道,“問題是,這家伙……不是人?!?p> 街邊的小師叔咯咯一笑,破天荒的沖著挨千刀的眨了眨眼,然后,翹起了大拇指。
一旁的老頭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待會(huì)如果打起來,你幫不幫他?!?p> 少女頓時(shí)將頭搖成了撥浪鼓,翻了一個(gè)白眼:“你想什么呢。”
駝背老頭咧嘴一笑,余光瞥向不遠(yuǎn)處的東海少年郎,輕輕咦了一聲。
自始至終,梅長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清泉山莊的劍閣中,少年得償所愿,“借”出一把好劍,投桃報(bào)李,他答應(yīng)為清泉山莊做兩件不違道心的事,沒想到老莊主現(xiàn)取現(xiàn)用,囑咐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在莊子里多住些日子。
只不過,這其中的寓意淺而易見了。
梅長生望著和畢大小姐打起嘴仗的年輕公子,然后又看了看坐在路邊的一老一少,心中暗忖,如果待會(huì)大小姐需要自己出手相幫,算不算了卻了另外一件事呢。
畢曉楠顯然沒有這樣的想法,她輕撫玲瓏劍身,眼神里露出淡淡的寒意,但語氣卻十分誠懇地道:“此劍,名玲瓏,請公子看在它的面子上,饒了他一回?!?p> 江南長生道上,有誰不知道清泉山莊有一把玲瓏劍?
李浪不知道,所以他笑了笑:“就算你手里拿的是御賜的尚方寶劍,這個(gè)面子我也不給?!?p> 這句話何其霸氣。
簡書齋小師叔嘴角漾出迷人的酒窩,她剛想拍手叫上幾句好,卻被小侯爺接下來的一句話生生噎了回去。
“不過……劍的面子雖然不給,但姐姐你的面子……”李浪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嘛。”
姐姐?
漂亮的小師叔連呸幾聲,忍不住腹誹一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畢曉楠莞爾一笑,輕輕說道:“蒙公子慷慨,如果有空,公子可以去清泉山莊,別的不敢說,酒肯定管醉?!?p> “好說,好說?!?p> 李浪揣起秋蟬,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始終不言的長蘆少年,恍惚中,有一種似曾相識(shí)的感覺油然而生,仔細(xì)想了想后,索性問道:“我們見過?”
清秀少年止水的眼神中微微蕩起一絲漣漪,然后平靜地?fù)u頭說道:“東海長蘆島,梅長生,未請教……”
聲音很輕,但卻飄出去很遠(yuǎn),駝背老頭撇了撇嘴,將手抄在自己的衣袖里,用胳膊輕輕捅了兩下旁邊的少女,簡書齋的小師叔擰起眉頭,愣愣出神的水眸中閃過一縷飄飄忽忽的光暈。
梅長生,那個(gè)削去藍(lán)采臣一指的長蘆少年?
“是……”李浪揉了揉眉心,瞬間恍然,“落城,大碑亭……是不是輸給一個(gè)小和尚的梅長生?”
長蘆少年頓時(shí)滿臉黑線,這是要故意擾亂自己的道心嘛,為什么不提自己連挫十一人,偏偏提起自己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
毫無眼力勁的小侯爺屁顛顛地走上前,自來熟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沒什么丟人的,北柯寺的僧人從老到小都是妖孽,所以別灰心,我很看好你?!?p> 梅長生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望著面前一臉真誠的青年,最終只是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后,驀然回首,眼神驟凝。
燈火闌珊,整潔的青石街面發(fā)出輕微的顫動(dòng),長街的盡頭塵囂四起,三百弓弩甲士踩著細(xì)碎燈光,陣成三列奔雷而行,等到約莫百步的距離噶然止步,羽箭上弦,隔著燈火泛著冷冷幽光。
“是誰傷了我兒?”
樊城的州同于廣源勒馬止前,摸著下巴的山羊須怒吼道。
地上奄奄一息的公子哥睜開迷離的雙眼,千般委屈只換來羸弱的一個(gè)字:“爹?!?p> 刃如冷月,薄如蟬翼,李浪撤步蹲下身子,用秋蟬無聲無息地抵在公子哥的后頸,冷笑道:“老東西,你往前再走一步試試看?!?p> 青石街上的氣氛瞬間凝固,連路邊的燈火都有些搖曳不安。
“于伯父?!鼻迦角f的大小姐輕輕喚了一聲,打破沉寂。
于廣源的臉上,濃郁的怒色漸漸化開,驚奇問道:“曉楠侄女,這……這是唱的哪一出?”
清泉山莊的大小姐恭敬上前,開始低聲交談,馬背上的于廣源彎著身子,一會(huì)兒點(diǎn)頭,一會(huì)兒搖頭,半盞茶的功夫,這位州同大人最終擺了擺手,望著青石街,沉沉說道:“無關(guān)人等,速速離去?!?p> 無關(guān)?
李浪有些無奈地?fù)u搖頭,好像自己不再這兩個(gè)字的范圍內(nèi)。
晚風(fēng)輕撫著廊檐下的大紅燈籠,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地上不時(shí)還傳出幾聲惡奴痛苦的呻吟……
長蘆的少年平靜地站在原地,沒有離開,簡書齋的小師叔和駝背老頭還是坐在街邊,動(dòng)都沒動(dòng)一下,廊柱旁的老人將小孫女的頭攬?jiān)趹牙铮抗庥坞x,想走卻沒有走,可憐的小侯爺真的想走,卻不能走。
“給你一炷香的時(shí)間交出我兒,你一個(gè)人上前受死,不然,這里的人都要陪你上路,不僅如此,本官還要派人查一查你的族譜……”于廣源伸出手指,在憤怒的顫抖中一一點(diǎn)了過去。
李浪微微一笑,秋蟬在公子哥的后頸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然后平靜說道:“州同大人,你猜猜看,一炷香時(shí)間夠不夠殺你的寶貝疙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