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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浮生亂

第二十一章

繁花浮生亂 舍御 4098 2018-04-11 20:00:00

  隨著時間推移,人流漸漸紛涌……轉眼間,澗瀾亭已人滿為患,安排的數十個座位已經快坐不下了。

  亭廊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只聽有人大喝:“這是我等世家貴族相樂之所,你們這些平民子弟憑什么與我平州劉氏三郎并席而坐,速速離去,為我兄弟讓位?!?p>  一時席下靜寂,席上平民臉色泛紅,眼露羞憤,卻低頭不敢做聲。

  大殷等級森嚴,門閥貴重,庶民賤芥,階級分化極其嚴格,高等貴族只與高等貴族交往,庶民只與庶民相交,“士庶通婚”更是與整個社會制度底線對抗的驚世賅俗之事,平日里莫說吃飯說話,便是行的道路都有貴賤之分,某些路段是貴族才可以行駛的路,而平民只能彎行繞道。

  但雅集則沒有將士庶分得那么清楚,提倡不分貴賤,有才可入的宗旨,共席而坐,雅俗共賞,士庶相樂,詩詞賞器,彈唱對飲,將階級概念模糊化。可這劉三郎如此大聲污辱庶民,坐在席中的庶民卻也不敢反駁,只能受辱地低下頭。因為他們只是平民,不可沖撞貴族,平民頂撞貴族這種事在殷朝是大不敬,是挑戰(zhàn)社會禮法的大錯,庶民甚至可能會因此被杖斃。

  靜寂無聲的宴席上,悠悠地傳來一聲冷哼:“憑什么入坐?就憑我蘇柳屈尊跟你這六品門閥的旁系子弟坐在一處,而你不用被罵得像狗一樣地被趕出去?!边@種話鏗鏘有力,狠毒凌厲,卻是說得劉三郎臉青一陣紅一陣,無話可話。

  因為蘇柳蘇家是天下最高的一品門閥的嫡系子弟,用一句最打臉的話來說,就是蘇柳能罵他平州劉家都是劉家前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平州劉家別說說話,就是青林蘇家蘇柳說平州劉三郎在他面前呼吸是錯的,他都不可以反駁一句。

  這就是天下的階級門閥制度,僅僅是品級的上下之分,上一級就可以將下一級人士的頭顱狠狠地踩在腳底下,任意污辱而下層人卻永遠不能反抗甚至發(fā)出聲音,否則就會被社會所拋離,為世人所排擠,甚至受到嚴厲致命的打擊報復,于是小世家小門閥,庶族平民都拼了命的力爭上游,而通往上層的道路卻是越是高層越是狹窄艱難,于是社會矛盾也越來越尖銳。

  劉三郎轉過頭,看著今天的東道主姬光與晏夕,想看他們有什么要說的,姬光知道今天他只要話一說出口,就代表了他姬家對于貴族與平民態(tài)度的一種表態(tài),立會傳遍天下,一時之間沒有拿定主意該怎么說,輕輕避開了劉三郎的眼神。晏夕卻是淡淡地迎上了劉三郎的目光,神情淡定從容地說:“我的雅集,有德才者皆可入,無德辱人者,退之?!?p>  一句話,席間頓時嘩然,席間甚至有平民眼冒激動的亮光,臉色泛起激動的紅暈,手指顫抖地握住酒杯,心中涌起百般滋味。

  而所有的貴族則面露深思,咀嚼晏夕話中之意。

  昔年曹操一句“唯才是舉”引起天下之軒然大波,那是對士族門閥地位的極大挑戰(zhàn),一時門閥貴族皆非議不斷,甚至為曹氏政權也埋下了多重隱患,對曹魏政權稱霸天下多方阻撓,直到其子曹丕啟用最大限度維護貴族利益“九品中正制”才得以稱帝,進而平定天下。

  曹操何以被世人稱之為奸,為世族所非議,很大部分原因正是因為他不是頂級累世貴族出生,不是門閥世族天然的利益共享者,而是分割他們利益地位的敵人,當曹操將寒門庶族的“才”與門閥貴族的“品”相提并論時,也就站在了貴族的對立面,成了所有世族的敵人,所以當時世族無論是不是忠君,都會打著忠君的旗號撼動反對曹操的政權地位。而一旦曹丕承認了貴族不可動搖的地位,他們也就順理成章地不再將忠君掛在嘴邊,擁護曹丕稱帝了。

  貴族門閥子孫生下來就是龐大權勢金錢的既得者,平民卻是只能生下來只能為奴為婢,一輩子掙扎受辱被剝削,沒有向上進取的途徑,所以才天下民憤滔天,大殷國內連年發(fā)生流民叛亂,屢鎮(zhèn)不止。

  在這個世道,每個人生下來就有他固定的階級與命運,不得撼動,可數百年前陳勝吳廣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震撼了多少沉睡迷茫的靈魂,激起了多少底層人民的同仇敵愾,這句話隨著歷史長河的流逝也刻在每個人的骨血里,便是不敢說出口,也會有人偷偷在心里對蒼天責問。

  向蒼天詢問的不止是平民,也有貴族。他們自小享受錦衣玉食,卻看到外面的世界平民流殍千里,尸臭于街,同樣是人類,卻有兩種天地之別的差遇,一種人生在天堂,一種人活在地獄,他們也會在心里問天,并且在心里涌起深深的恐懼……若是自己也是生為被殘酷剝削的平民,該如何面對這般地獄生活的恐懼……

  這種恐懼往往轉換成兩種不同面對方式,一種就像劉三郎這樣,強烈嚴格地擁護自己的階級利益,并對低于自己階級的庶族殘忍剝削,與廣大權勢階級團結成強大的利益集團,拼命努力不許寒門勢力撼動一分一毫。

  另一種用悲憫同情的目光看見平民奴隸的悲慘生活,卻是無能為力,也清楚這并不是個人的努力與智慧可以撼動改變社會階層分化,于是隱遁山林,每日醉生夢死,草居耕讀,做個寒衣隱士,不問外間世事。比如以前的“竹林七賢”

  而今日晏夕當著所有世家庶族的面,說了這番話,晏夕是世族并且是千年世家,他們家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很深遠且重大的意義,今日之言是否是說,只要有德才者,無論門閥貴賤,都可以成為他晏家的座上賓,門下客?

  這話只要一傳出去,晏夕必會被天下士子傳頌,晏家的好名聲必會美名遠播,成了無上升渠道的人杰英雄心中投奔首選,天下人心俯手可得,怪不得前世里各大世家在戰(zhàn)亂中分崩離析,流離失所,獨晏家依舊屹立不搖,穩(wěn)穩(wěn)鎮(zhèn)守著幽州漠原,無人敢撼。

  而且晏夕這句話也并沒有觸及世族門閥的敏感神經,他說的是“德才”皆備都可入,無德辱人者離開,似乎一切都只是針對今天這個雅集,且言論中沒有絲毫錯處可以使人辯駁,并沒有對世族庶民表示明確同等視之的態(tài)度,讓人無從反對。

  姬梵坐在帳中,心中情緒千般翻涌,她總有一種感覺,晏夕這樣的表態(tài),并不是臨時突發(fā)的一次表態(tài),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次謀而后定的向天下英才的一番許諾與招攬。甚至這次與姬光主動邀請晏夕的共同辦集,都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這也是否說明了,晏家,已對殷國數年后的戰(zhàn)亂覆國有了某種預判,此時正是他們的布局的時刻?光想到這里姬梵都感覺到不寒而栗,晏氏,竟是如此深不可測……

  千年晏氏,不愧是千年晏氏。

  而身旁的獨孤端嵐卻是沒有如姬梵這般思緒飄遠,而是饒有興致地聽著蘇柳與幾位儒教名士的舌戰(zhàn)論道。

  蘇柳此時將眾儒駁得啞口無言,大汗淋漓的道論,正是他日后名傳天下的“天道三篇”

  儒者說世人應該遵循周禮,縛行修性。

  可蘇柳駁斥:時人應該越名教而任自然,循天而行而非禮,與天人合一,天道之初,未有禮而有天,是天生而人非是禮生予人,儒者尚言尊父母之訓,祖宗之法,始源祖宗皆是天賜之生,怎么可以不尊天地反尊地位不如天地的孔孟之禮,這就是本末倒置的無道。

  儒者言,仁者為道,天道無聲,人怎么可能無一種定語去學習天道。

  蘇柳又駁道:天道如何無聲,天旱地干,天下雨露,澤潤萬物,地上長出植物種子供人們繁衍生息,天下萬物皆為天養(yǎng),便為天道,大道無聲,但每個人都受其恩惠,比起倡仁尊禮的儒家,了解并研究天地之道才應該是人們應該追尋正道。

  儒者言:儒有大圣人,孔孟之師為世間人所尊敬,傳授教理,開啟民智,但尊天性不守禮教倫常,只會使天下民亂綱毀。

  蘇柳三駁:人圣不過數十年渺渺,天道之圣卻是千年不變,萬年不改,為何一定要遵循儒禮,未有周禮儒道之前,天下也盡千年繁衍,未見有天下崩亂之勢,秦滅六國靠的是法,漢初休養(yǎng)生息靠的是老莊,若不是劉徹為反對竇太后,天下未必有儒教什么事。

  最后,他冷冷地斜睨著了幾個面紅耳赤的儒者,如桃花流波的眼睛射出冷嘲:“不過獻諂漢武,屈膝尊上的小耳,僅為皇權法者之幌,也敢囂爾。若為法家前來,還可配與蘇某爭論幾句。”這句話駁得極其惡毒,絲毫不給儒者一點顏面,偏偏身旁一群人聽了蘇柳文詞藻麗,如玉擲瓷盤的辯言滔滔不絕,入耳如癡,紛紛叫好鼓掌,沒有一人站在儒家這邊。

  這便是論辯,輸了就是輸了,蘇柳未必說的就是對的,儒道之爭古今從未停息,也互有勝負,沒有說誰就一定是正確無誤無可辯駁的,但他們之中沒有比蘇柳更會說話的辯才高手,時人又尚老莊輕儒禮,尊崇蘇柳這種名士風骨,他們也只得不甘地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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