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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一百二十五章 至暗時刻

清秋醉 思夏言 4142 2023-05-13 18:03:21

  老三的拳腳的確不凡,也正因如此才給了他倨傲的資本。

  只是雖然他的身手興許在大多數(shù)尋常人,甚至是軍營之中都算得上出類拔萃,但是此時面對的不是旁人,恰恰是南唐羽林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凌飛宇。

  要知道,他曾經(jīng)在秋溟坊之中與燕云易交手,最終平分秋色。興許放眼整個天下,要給青年將才排個序列,他都是當之無愧的名列前茅,無論是個人的戰(zhàn)斗力,還是軍隊統(tǒng)籌調(diào)度的戰(zhàn)術(shù)戰(zhàn)略。

  所以這場還沒有開始的對決,在雙方碰面的那一個剎那,就已經(jīng)注定了勝負。

  從個人實力而言,老三的確算得上天賦異稟,所以才能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就被選拔進燕云騎,并且擔任百戶長的官職,統(tǒng)領(lǐng)著一整只無論是經(jīng)驗還是閱歷都遠在他之上的人。

  這群按插在燕云騎之中的細作,除了嚴其之外,就屬他擔任的職務(wù)最高,每次的任務(wù)完成得最為充分。

  可就是這么一個看上去衣冠楚楚的青年才俊,占全了弒殺與好色兩項陋習(xí),外表坦蕩正直,內(nèi)里卻是個腌臜的腐朽靈魂。

  他未曾見過凌飛宇,況且這幾年來的連勝戰(zhàn)績已然讓他飄飄然,不會將任何人放在眼里。因此他橫豎打量了一番這個看起來清瘦修長的男子,只覺得這是個徒有其表的文人,根本不值得自己三成功力。

  老三輕蔑道:“找死。”

  說著,他便趁著空隙搶先發(fā)動攻擊。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違背規(guī)矩的行為,算得上是偷襲。不過也足以看出其人用心之險惡,因為就在老三瞄準了凌飛宇的喉嚨,打算發(fā)出致命一擊的時候,后者甚至還沒有將劍拔出鞘。

  就算是站在一旁的侍衛(wèi),也不免替凌飛宇捏了一把汗。并非他對自家統(tǒng)領(lǐng)沒有信心,實在是老三滑如泥鰍,稍有不慎一旦被他逮住了機會,只恐怕他會像是粘在手上一般,總免不了惹得一身腥。

  可凌飛宇卻在看似千鈞一發(fā)之際,輕巧地微微側(cè)身躲了過去。不僅如此,他索性在老三的背上揣了一腳,任由他整個人狼狽地栽倒在地上,吃了滿嘴的塵土。

  侍衛(wèi)當即喝彩道:“好!”

  凌飛宇卻是不以為意地呵斥道:“年紀輕輕不學(xué)好,還想玩兒陰的,留你在這世上都是貽禍無窮?!?p>  老三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啐了口唾沫在地上,暗自咒罵道:“別在這邊大言不慚的,老子的命在這里,有本事你自己來拿。不然的話,我一定將你碎尸萬段!”

  說話間,老三故作鎮(zhèn)靜地走近凌飛宇,然后沒有任何征兆地灑出一把方才不知何時攥在手里的砂礫,試圖遮蔽對方的視線。

  凌飛宇雖是正統(tǒng)將門血脈出身,可是卻并沒有礙于所謂的身份地位,自幼在市井之中與三教九流打交道。這種下三濫的把戲,在流氓地痞打架之中很是常見,凌飛宇絕不會感到新鮮。

  他有心故意賣了個破綻給老三看見,讓他以為自己的奸計得逞。正當老三目露兇光,滿是興奮地想要奪取凌飛宇的性命,他隨即敏捷地一個翻身,直接照著老三的胸口就是狠狠的一記凌空側(cè)踢。

  凌飛宇的動作穩(wěn)準狠,但是神情自始至終都平淡沉寂,像是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掉這么個看似難纏的對手。

  “死不悔改?!?p>  他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之后便根本不屑再看老三一眼。

  其人幾乎是在瞬間被筆直地釘在了對面的樹干上,之后重重地癱倒在地,隨即吐出大口的鮮血,就算沒有傷及肺腑,起碼也斷了兩三根肋骨。除了身體上的疼痛之外,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抗拒之情。

  老三的身手,就算放眼灑金樓之中,也是不遑多讓的狠角色??墒谴丝堂鎸χ栾w宇,只落得個不堪一擊的下場。對方?jīng)]有傷及分毫,就在三招之內(nèi)將自己打成了重傷,實在教他難以接受。

  他惡狠狠地喊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凌飛宇置若罔聞一般,反倒是俯下身來,輕手輕腳地將梁傾月被緊緊捆住的手腳松開。那些粗糙的麻繩繞了一圈又一圈,在梁傾月的手腕和腳腕上勒出鮮明的傷痕。傷口處的皮肉已經(jīng)磨損,血水滲進麻繩里,是梁傾月曾死命掙扎的印記之一。

  興許是年少歷練之時見慣了世間的人情冷暖,所以才造就了凌飛宇細致敏銳的洞察力,以及足夠清晰的邊界感。他深知在這樣的世道生存下去,女子要比男子來得不易,皇親貴胄者尤甚。這也是為什么昔日的沈亦清能夠吸引他,也同樣是為什么眼下對待梁傾月,他彬彬有禮而又體貼入微。

  梁傾月眼神空洞,聲音木然道:“你不該救我,你應(yīng)該殺了我?!?p>  說著,她就強行要搶奪凌飛宇腰間的佩劍。只是她哪里是凌飛宇的對手,他手上微微發(fā)力,她便只能柔弱地倚靠在一旁的樹上。

  他知道眼前的梁傾月如同一塊枯木,就算是人依舊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可是下一秒隨時都會有自戕的危險。

  凌飛宇頓了頓,指了指雖然痛得直叫喚,但是依然罵罵咧咧,生龍活虎的老三說道:“你仔細地看看他,這樣的人能夠茍活于世,而你卻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受懲罰的應(yīng)該是他。”

  聞言,梁傾月眼神迷茫而驚恐地望向倒地不起的老三。

  只是還沒等她做出什么反應(yīng),老三便冷笑著嘲諷道:“我以為是什么正義凜然的英雄豪杰,路見不平所以挺身而出。原來說到底,你就是個同道中人。不過這個女人老子正好玩兒膩了,你要是不嫌棄直接拿去用就是了。”

  侍衛(wèi)趕忙喝止道:“嘴巴放干凈點!我家大人是南唐羽林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豈容你這樣的猥瑣小人議論?!?p>  老三道:“哦,原來你就是凌飛宇。那又怎樣,還不是要睡老子玩兒剩下的。”

  他口無遮攔的模樣實在令人生厭,而這樣的情緒加諸在梁傾月身上,卻是又羞又愧,從心底深處涌現(xiàn)出無盡的寒意和悲涼。

  老三見她一動不動地瞪大了雙眼,神情之中是刻骨銘心的恨意和怒火,不僅沒有絲毫的恐懼,甚至停止了哀嚎,勉強著站起身來。

  他挑釁地威脅道:“看什么看,再瞪我,老子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就是這種兇神惡煞的口吻!就是這種在一夕之間從她熟悉的恭敬轉(zhuǎn)變成極致險惡的嘴臉,支配著她內(nèi)心深處迄今為止最為深重的恐懼。

  在這一天一夜之間,日升日落之際,梁傾月見識到了聞所未聞的人性至暗時刻。那些曾經(jīng)被嬌慣在王室之中,眾人俯首臣稱,事事順心遂意的過去,全部都已不復(fù)存在。就在她一聲聲絕望的嘶吼以及僅有的尊嚴也被赤裸裸剝離的那一刻,她的天真與年少徹底宣告終結(jié)。

  如今想來,那些曾幾何時對她來說就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少女心事,那些長困宮中深陷謀算的苦悶和委屈,根本什么都不算。只有這種痛徹心腑,如同切膚剜骨的突變,才會讓梁傾月忽然之間領(lǐng)悟并且信奉一個興許她早就認定了的道理。

  梁傾月本性純良只是因為在面對種種可能之時,她自以為是地選擇了相信人性最善良的那一面。可是這并不代表著這么一個自小在深宮之中,見慣了明爭暗斗的人,只保留了過分的天真,而對人心險惡毫無了解。

  就在老三再一次用惡毒的語言威脅她的時候,梁傾月似乎能夠感受到心中僅有的那盞明亮的燭火,在同一時間熄滅。

  她強忍住自己驚恐之下將要涌出來的淚水,死死地咬緊下嘴唇,哪怕用力極重將嘴唇咬破,鮮紅色的血液沾染在潔白的牙齒上,眼中的殺意也只是更加濃烈。

  梁傾月沒有問詢?nèi)魏稳说囊庖?,也不像從前那般謹小慎微,趁著凌飛宇沒有注意,她猛地奪走一旁侍衛(wèi)的佩劍。

  一把劍的重量原來是這般,比梁傾月所撥弄的古琴樂器,原來也并沒有太多的分別。她顫抖著雙手,緊緊地握住劍柄,雖然動作極其生疏,可是方向明確沒有任何猶豫。

  閃現(xiàn)著寒芒的劍鋒,隨著“噗嗤”一聲,徑直刺進老三的胸膛之中。

  他的不屑凝固在臉上,下意識地望了眼沒入身體之中的劍柄,梁傾月白皙的雙手正交疊著握在上面。她屏住呼吸,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不安和激動都瞬間直沖天靈。這一刻,梁傾月鼓足所有的勇氣,抬起頭正視著這個魔鬼的雙眼。

  原來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施暴者,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同樣只剩下驚恐和抗拒。究竟人與人之間,善意與獸性之間,又有多少差別。

  就在這一刻,梁傾月改變主意了,她要親眼看見他咽氣。

  片刻之前,梁傾月還只是以一個受害者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心中唯一的念頭是報仇雪恨??墒乾F(xiàn)在,她卻在心中涌現(xiàn)出難以言喻的興奮和狂喜,那些曾經(jīng)對她來說痛苦至極的時刻席卷而來,一幕幕在眼前重演。梁傾月感覺到有一個聲音正在耳邊低語,告訴自己“殺了他,但是別讓他死得太快,要一點一點地經(jīng)歷痛苦和折磨,將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十倍、百倍地回報在他身上”。

  她故意將那把劍抽了出來,任由噴涌而出的鮮血濺在她的臉上,甚至落進她的眼睛里,隨后整個世界都變成血紅色。隨后,她冰冷地逼視著這個擁有端正容貌的年輕男子,故意放慢動作,卻又沒有任何遲疑地將長劍再次捅進他的腰間。

  第二劍拔出來的時候,老三已經(jīng)站不穩(wěn)了,筆直地躺倒在地上。因為短時間之內(nèi)的大量失血,他的意識很快變得模糊,四肢也機械式地抽搐起來。

  可是梁傾月并沒有打算善罷甘休,她的耳邊依舊能夠聽見老三即便奄奄一息也沒有停止的咒罵聲。那些難聽的字句,是她生平所從未接觸過的,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才會擁有的產(chǎn)物。她麻木地揮舞著長劍,一一砍在老三的身上。

  直到三四下之后,凌飛宇才從難以置信之中驚醒,趕忙跨步上前從她手中奪下長劍。此時的老三,早已沒了氣息,成了具螻蟻一般渺小的尸體。

  梁傾月在瞬間被抽干全部氣力,順勢癱倒在凌飛宇的懷抱之中。

  凌飛宇不忍心將她推開,只得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部,安慰道:“沒事了,都過去了。沒事了,不要再想了。”

  不知是初次殺人之后帶來的恐慌,還是凌飛宇恰如其時的這句溫暖話語使然,梁傾月如夢初醒一般,只覺得無盡的酸楚在體內(nèi)迸發(fā)開來,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以及歇斯底里的喊叫聲。

  “?。。?!”

  她的哭聲是那樣的悲涼與絕望,就好像要將自己余生的全部力氣,全都化作這場根本注定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的發(fā)泄之中。梁傾月的心中從此住了只從地獄里爬上來的惡鬼,她知道自己從此多了一塊永遠不會被填滿的空缺,或許再也不會有感到滿足的時候。

  似乎過了很久,直到梁傾月在恐懼與激動交雜的情緒之中耗盡全部力氣,倚靠在凌飛宇的肩膀沉沉睡去。

  侍衛(wèi)點燃了篝火,他們二人圍繞著炙熱燃燒的火焰,心情頗為沉重。

  凌飛宇看了眼不遠處在睡夢中仍舊不住驚呼囈語的梁傾月,囑咐道:“今日的事情,絕不可有第四人知道。”

  侍衛(wèi)連忙應(yīng)道:“是。”

  隨后,他有些疑惑道:“大人,她究竟是什么人,您怎么好像之前就見過她?”

  沒等到凌飛宇向他解釋,只聽見不遠處馬蹄聲疾馳的動靜“踢踢踏踏”混雜在一起。星星點點的火把由遠及近,不消片刻就會出現(xiàn)在他們所處的位置。

  侍衛(wèi)警覺地站起身來,手趕忙放在長劍上,隨時準備迎敵。

  凌飛宇卻示意他坐下:“他們來了?!?p>  侍衛(wèi)道:“他們,您知道這些是什么人?”

  凌飛宇道:“來接她的人。”

  他再次看了眼梁傾月,小聲說道:“記住了,你我今日什么都沒有看見,來的時候也只有她一人?!?p>  老三和樵夫的尸體都已被掩埋,這件事情自此將會塵封在時間長河之中,成為梁傾月一個人絕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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