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萬安城東側(cè)一里路的位置,是一處有些險峻的懸崖峭壁。顯然呼延枳沒有忽視這個地理位置的優(yōu)勢,徑直推著柏油車沖撞過去。
幾乎伴隨著周遭將士的尖叫聲,整架車在眾人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被推了下去,瞬間消失在黑色的深淵之中。隨之消失的無影無蹤的,還有燕云易。
等到凌飛宇趕到的時候,所能見到的只有一片火光以及被單云重重?fù)舸蛟诘厣系暮粞予住?p> 后者近乎于失去理智地癲狂笑道:“哈哈哈,燕云易真是該死!老子沒有輸!”
見他仍然口出狂言,一眾燕云騎將士難以遏制地爆發(fā)出集體性的憤怒,恨不能將他碎尸萬段。另有一群士兵正焦急地在四周圍尋找燕云易的身影,不敢相信他真的已然連同推車墜入懸崖。
就在單云目露兇光,意欲痛下殺手的時候,凌飛宇趕忙阻攔下來。
他沉聲說道:“留著他,興許還有別的用處?!?p> 周遭的燕云騎將士紛紛不忿地叫囂著,分明要將呼延枳就地正法,更是不能理解凌飛宇的舉動是何用意。尤其是他作為南唐羽林衛(wèi)的統(tǒng)帥,多多少少也與大梁有些對抗性,很難教人不懷疑他的動機。
可是單云卻非常清楚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一個活著的北境將領(lǐng)遠(yuǎn)比一具尸體要有價值得多。
燕云易此時下落不明,那么單云順理成章成為在場燕云騎的統(tǒng)帥,他的話語足以平息所有人的情緒,也只有他能在這樣關(guān)鍵的時刻做出影響深遠(yuǎn)的決定。
單云終究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保持清醒,雖然一時間被氣憤充斥了頭腦,但是很快就恢復(fù)理智地出言安定軍心。大多數(shù)人依舊惡狠狠地盯著被再次捆綁得更加結(jié)實的呼延枳,并且用布條塞住他的嘴巴,禁止他大放厥詞,但也沒有做出任何更加過激的舉動。
眼看著一切快要塵埃落定的時候,人群之中忽然插出來兩個蒙面的黑衣人。
但是一眾將士不但沒有出手阻擋他們的去處,反倒自動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無他,只是因為他們此時挾持的不是別人,正是沈亦清其人。
凌飛宇立刻注意到這個情形,神情當(dāng)即有些警覺,但還是不動聲色地不發(fā)一言。
顯然,他們想要威脅的是單云,言語肆無忌憚道:“把他放了!要不然,我就殺了她?!?p> 單云和凌飛宇對視了一眼,裝傻道:“放了誰?”
一邊說著,他一邊用眼神示意屬下眼觀六路,防止有人對呼延枳不利。
換做是別人,可能還會誤以為之所以隱藏在暗處的奸細(xì)甘愿冒著暴露的風(fēng)險挾持沈亦清,一命換一命,是為了救出呼延枳。但是他們二人心中清楚,既然對方能夠利用呼延枳擾亂燕云騎,定是已然罔顧他的性命,讓他充當(dāng)死士先鋒。
那么此時的用意自然只是斬草除根,防止他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以絕后患。
他們越是需要堵住他的口,呼延枳的這條命就越是有價值,更需要去典刑司里轉(zhuǎn)上一圈,讓譚景舟把他知道的一切都挖出來。
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瞬間就注意到單云的小動作,威脅的舉動又更明確了一些。刀刃緊貼著沈亦清的脖子,已然留下一小道血痕,二人的眼神也更加毒辣起來。
“別想裝傻充愣,告訴你,要是再不把呼延枳放了,就等著給她收尸吧!”
單云實在不敢用沈亦清的性命做賭注,尤其是他知道燕云易有多不希望她受到傷害。眼下燕云易吉兇未卜,就更加不能讓沈亦清身臨險境。
他連忙道:“等一下!你們不要傷害她!”
這正中兩個黑衣人的下懷,當(dāng)即了然地輕蔑一笑。其實他們根本拿不準(zhǔn)自己挾持的這個女人是不是有作為人質(zhì)的價值,只是因為首領(lǐng)的吩咐安排,才會硬著頭皮照做。
初始時,面對凌飛宇和單云的冷靜以對,他們心里難免有些打鼓。心想別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沒有如愿以償?shù)亟铏C除掉呼延枳,反而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但是關(guān)鍵時刻看見單云無意之中流露出對這個女人的緊張程度,他們總算是定了心,知道這會是一樁劃算的買賣。
凌飛宇再想掩飾什么,也已然來不及,而單云也當(dāng)即便意識到自己的疏漏。
反倒是沈亦清此時冷聲開口道:“跟他們廢話什么。單云,不要留手?!?p> 黑衣人惡狠狠地威脅道:“閉嘴,你不要命了?”
沈亦清格外清醒地說道:“要啊,怎么不要。但是有用嗎?難道我什么都不說,又或是逆來順受就能夠改變什么。我可不覺得你們利用完之后還會完好無損地放過我,與其讓你們得逞,做這種賠本生意,倒不如干脆不要接受這種不平等的條約?!?p> 二人面面相覷,氣得牙癢癢地喊道:“給我閉嘴!”
沈亦清并不理會,繼續(xù)說道:“況且,我剛剛見到的那個人應(yīng)該是你們的統(tǒng)領(lǐng)吧。忘了告訴你們,我是出了名的過目不忘,記人從來未曾出過錯。放心,我已經(jīng)非常清楚地記住了他的身形輪廓,還有說話時的語音語調(diào)。我有絕對的信心能夠在成千上萬的燕云騎將士之中,分辨出來他到底是誰?!?p> 凌飛宇神情明顯有些異動,驚聲道:“不要再說了。”
他的反應(yīng)不無道理,沈亦清現(xiàn)在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恰恰是被綁架的受害者所千萬不能觸碰的大忌。她刻意放大有關(guān)于黑衣人統(tǒng)領(lǐng)的細(xì)節(jié)描述,就是為了引出他們的殺心,為的同樣也是不給單云留下猶豫不決的機會。
沈亦清其實很清楚,這些人真正的目標(biāo)是呼延枳,所以一旦單云妥協(xié),那么明理和暗里的黑衣人就能不費力氣地達(dá)成自己任務(wù),之后迅速隱藏起來。他們絕對有銷聲匿跡的能力,而燕云騎之中的奸細(xì)將會繼續(xù)穩(wěn)穩(wěn)地屹立其中。
她兀自相信,這絕非是燕云易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
方才被他們挾持的時候,從他們興奮與激動的對話之中,她已經(jīng)聽見了關(guān)于計劃得逞,呼延枳將燕云易推下萬丈懸崖的消息。沈亦清說不上來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悲痛或是失落,可是分明只有抗拒接受,以及前所未有的平靜。
沈亦清神情恍惚了一陣子,但是知道眼下并不是意志消沉的時候,所以她此時心中只有一個目標(biāo):不管他們想要做些什么,都一定不能讓他們?nèi)缭浮?p> 沒人知道呼延枳究竟知道多少,藏著多少秘密,或許最終發(fā)現(xiàn)將他生擒活捉、刑訊逼供這件事情本身只是徒勞,興許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墒谴藭r沈亦清沒來由地涌現(xiàn)出莫大的勇氣,一往無前地想要阻斷這些始作俑者任何陰謀詭計的可能。
即便,代價是自己的性命。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是覺得自己對燕云易有所虧欠,所以應(yīng)當(dāng)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加以償還。若是他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那么起碼自己應(yīng)當(dāng)替他守護一切能夠守護住的東西。
所以即便她能夠清晰地看見凌飛宇眼眸之中的焦急與慌張,沈亦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多少帶著些慷慨就義的堅定之感。
她接下來的舉動更是有些出挑,直接捏著那個抵著自己脖子的彎刀利刃,硬是向著自己脖子的方向拉扯。
此時手握利器的黑衣人反倒有些慌了,不知道他眼中的這個瘋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墒怯幸稽c他很清楚,就是一旦他們失去她這個人質(zhì),就光是周圍這些幾乎要用眼神凌遲他們的燕云騎,都能夠?qū)⑺麄兩袒顒儭?p> 雖然他們現(xiàn)在以黑布蒙面,但是下面藏著的這張臉,其實是燕云騎之中或許時常見到的某一個他們視作兄弟的人。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恐怕只會不死不休。
因此面對沈亦清意欲自戕的舉動,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緊緊握著彎刀的把手,緊張地喊道:“你是不是瘋了!”
沈亦清倨傲道:“既然橫豎都是一死,我給自己一個了斷,有什么問題嗎?”
她這種反客為主的做法,一時之間的確讓人有些自亂陣腳。原本他們的唯一籌碼就是以性命相威脅,沒想到偏偏遇上一個不信邪的,不由得有些進退兩難。
趁著這個空檔,單云咬了咬牙,安排屬下靜悄悄地將呼延枳帶下去。
呼延枳的口中塞了布條,發(fā)不出聲音,但是仍然悶哼著大笑起來,從喉嚨之中咕嚕出有些詭異的動靜,瞬時吸引旁人的注意。
人群之中,有一個身著燕云騎兵甲的士卒,將臉藏在頭盔之中,唯一露出的雙眼滿是殺氣地盯著呼延枳。
沈亦清之所以會注意到他,實在是因為她所言非虛,她一直都有一種與人打了照面之后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她可以斷定,這就是剛剛她見到的黑衣人統(tǒng)領(lǐng)。
更何況,這個人的神情與其他將士嚴(yán)肅的表情截然不同,除了寒意之外更多的是......興奮?
是的,沒錯!就是興奮,是嗜血的猛獸看見獵物時流露出的張狂與隱忍。
她確定自己曾經(jīng)見過這樣的神態(tài),而它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貙儆跇O具職業(yè)性的殺手。
沈亦清心想,該不會這又是他們的聲東擊西之計,甚至那個統(tǒng)領(lǐng)根本就沒有打算單純依靠挾持她的舉動換取呼延枳的性命。
如果真的如她所預(yù)計的那樣,那么他們一定在另一個地方部署了其他計劃。
好在想到這一處的不止沈亦清一個人,凌飛宇已然滿是警惕地望了過來,二人四目交匯的瞬間,只聽見東南角“轟隆”一聲巨響。
“糟了!”
就在這個迅雷不及掩耳之際,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沒來由的軒然大波所吸引,就連那兩個看著資歷尚淺的黑衣人也聞聲望了過去。
這正是方便下手的時機,只見人群之中那個將自己的真實面貌掩藏得極好的黑衣人統(tǒng)領(lǐng)如同一支離弦之箭,動作迅速地就快要閃現(xiàn)在呼延枳面前。
凌飛宇眼疾手快,隨即抄起身旁士卒的長劍,在瞬息之間投擲過去,精準(zhǔn)地?fù)糁衅淙搜劭粗鸵暹M呼延枳胸膛的匕首。
面對這樣的變故,這個人卻甚至連頭都不抬一下,當(dāng)即變換招式,左手又從腰間拔出一個匕首,直直向著呼延枳沖過去。
呼延枳深受體內(nèi)藥物作用的影響,仍然沒有恢復(fù)清醒,但是渙散的神志還是能夠感受到突如其來的危險。他的手腳被束縛住施展不開,不過好在體態(tài)足夠健壯,還是能夠勉強躲閃幾招。
就在這么頃刻之間的功夫,單云已然擋在呼延枳前面,抄起長劍與這個身份不明的奸細(xì)交戰(zhàn)起來,危機暫時算是得到解除。
凌飛宇不敢耽擱,趕忙沖到沈亦清身邊,三兩下便將那兩個算不得什么的小嘍啰踹翻在地。一旁的燕云騎將士早就看得義憤填膺,當(dāng)即就抓起二人,揭下面罩一看,居然是新加入燕云騎一年多的兩個新兵。
另一邊,沈亦清此時解開了束縛,正要迎著凌飛宇的方向,忽然感覺不知道哪里來的人,狠狠地在她的后肩上推了極重的一掌。
沈亦清只覺得身子輕飄飄地凌空騰飛而起,像個拋物線一樣被扔了出去,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她隨即重重地栽在地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堪堪地跌近懸崖邊。
她只覺得自己喉頭發(fā)緊,有股溫?zé)岬囊后w涌了出來,隨即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凌飛宇根本來不及救下她,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神秘人就和他糾纏在一起。出招不見凌厲,卻極難擺脫,顯然是想要拖延時間。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以至于周圍雖然都是燕云騎的將士,卻完全幫不上忙。
沈亦清勉強支撐著想要站起來,可是原本在不遠(yuǎn)處與單云對陣的黑衣人統(tǒng)領(lǐng)卻突然跨開幾步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沈亦清身邊。
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他就極為用力地從后面推了一把沈亦清,眼睜睜地看著她像是斷線風(fēng)箏一般墜落下去。
此時深受重傷的沈亦清氣血翻涌,本就有些迷糊,忽然之間的失重感更是直接將她沖昏了過去。
等到凌飛宇終于擺脫了糾纏,那些黑衣人也先后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后,能看見的,只有黑黢黢的崖底。
“沈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