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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三十七章 夜宴前夕

清秋醉 思夏言 4110 2022-12-26 21:38:45

  是日,隨著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之際,也恰恰是千秋誕真真正正的盛典拉開序幕之時。宮宴之中,熙熙攘攘地坐滿了整個大梁的朝臣權(quán)貴,正是一片繁盛太平的景象。大殿中央,司樂坊的歌伎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正在演奏一支支動人心弦的舞曲。余音縈繞在整個宮室之中,響徹云霄卻又扣人心弦,教人如臨仙境而不自知。

  大殿上方尊位面對大家而坐的,正是整個千秋誕的主角高太后。她周身雍容華貴的氣度不言而喻,此時面上隱約浮現(xiàn)出欣悅的微笑。兩側(cè)左右分別是梁成帝與陳皇后,帝后二人自有威儀,不容旁人側(cè)視。

  御前居高臨下,可見左右分別陳列著數(shù)排席位,依舊是按照尊卑排序,一應(yīng)由掌司的寺人提前安排妥當(dāng)。如今每個食案上,各色的珍饈美酒一應(yīng)俱全,甚至可以用“奢靡”二字來形容。

  燕云易與沈亦清卻是與一眾皇嗣被安排在了前排,與燕云殊的席位相對而坐。與場上一片熱烈而喧囂的環(huán)境不同,二人所處的空間似是無端被臨近冰點的氛圍所隔開。二人各自呈現(xiàn)出心事重重的狀態(tài),彼此之間既無交流,就連眼神的接觸也沒有。燕云易的表情一如既往得冷冽,眼神中透出些許深邃。沈亦清則有意無意地瞥向斜前方徹王妃所在的方向,然后狀若無恙地兀自盯著前方發(fā)呆。

  自打沈亦清從屏兒的病房出來,就好似變了個人一樣。她不復(fù)往日的脾性,舉止溫婉大方,卻處處都顯現(xiàn)出讓人陌生之感。沈亦清也委婉拒絕了燕云易的好意,借口自己有些事情要辦,徑直消失了兩三個時辰。

  臨近千秋誕夜宴之際,她卻又及時出現(xiàn)在燕云殊與燕云易面前。只是沈亦清并非自己一個人,而是與凌飛宇比肩而至。燕云易雖然沒有多問,但是不免有些耿耿于懷。他不知道在這段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可是他從未親眼所見沈亦清顯露出如此諱莫如深的神情。

  思慮間,燕云易不由自主地隔著沈亦清看了眼鄰桌。放眼整排順著望過去,也唯獨只有一人身姿挺拔如此出眾,正是凌飛宇其人。只見他生得劍眉星目,棱角分明卻并未沾有銳利的氣勢,反倒生出些溫潤的氣質(zhì)。與燕云易四目相對之時,二人總是莫名營造出一種短兵相接的緊張氛圍。

  與此同時,徹王卻舉著杯,慢悠悠地晃蕩到二人的食案前。他倒是不見外,也沒有任何客套寒暄,直截了當(dāng)?shù)刈诙藢γ?。他臉上掛著些輕蔑的笑容,卻并不看燕云易,而是對著沈亦清話里藏刀地說著。

  “將軍府什么時候開始,由女人當(dāng)家了,本王竟還不知道?”

  沈亦清不急不惱地看著他,甚至平靜地端起酒斛給徹王續(xù)上一些。

  徹王以為這是她示弱的信號,心想也不過如此,卻也反倒來了興致,冷笑道:“少夫人要替自己的夫君出頭,本王可以理解。只是做事情還是要有些分寸得好,你要是不知深淺,想要沒事找事地欺負到徹王妃頭上,那就不要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燕云易沉聲道:“殿下若是喝多了,自當(dāng)選個別的去處,而不是在這里無端找些說辭恫嚇?biāo)?。不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嗎?”

  徹王的視線在燕云易與沈亦清的臉上游走,原本一時間只能看出這對夫妻不好對付的樣子。如今聽他話里話外,似乎并不知道內(nèi)情,反倒放聲大笑。

  “燕云易,看來你還不知道你的這位少夫人做了何等好事!難怪是他及時出手相救,而不是你。嘖嘖嘖,看不出來這位燕少夫人還有這種手腕?”

  他刻意形容放浪地指著凌飛宇,又在凌飛宇與燕云易之間比來比去,最后欲言又止,充滿諷刺意味地瞧著沈亦清。

  凌飛宇與燕云易都面露不悅,但始終一言不發(fā),這并不是徹王最想要看見的。難得被他抓住這個絕佳的機會,他可不會輕易放過沈亦清。無論如何,當(dāng)日在榮遠侯府被她羞辱的舊怨都得加倍奉還。

  于是他微微招了招手,徹王妃的貼身婢女小蘭便快步小跑過來,恭敬地向眾人施禮。沈亦清自然是認(rèn)得她的,旁的不說,她便是上午與沈思云私相授受之人。事關(guān)切膚之痛,自己怎么可能認(rèn)錯了。

  徹王道:“你給大家說說,燕少夫人是怎么謀害王妃的,好好說說?!?p>  小蘭垂著頭,看似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可吐詞清晰、思維縝密,絲毫不像是臨時組織的語言。要么就是徹王府臥虎藏龍,要么就是早已預(yù)演過。

  她詳細地描述了沈亦清是怎么盛氣凌人地拉扯住徹王妃的衣領(lǐng)子,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質(zhì)問她為何要迫害自己的貼身侍女。即便徹王妃百般解釋,甚至好聲好氣地勸阻,沈亦清卻全然聽不進去,絲毫沒有放棄糾纏的意圖,執(zhí)意污蔑。小蘭見勸阻不了,唯有去找徹王求救,這才從沈亦清的手中奪出王妃。可就算是這樣,沈亦清仍舊不甘心,逼得徹王險些驚動宮中侍衛(wèi)。好在凌飛宇恰如其分地出現(xiàn),她這才罷休。

  徹王冷笑道:“聽清楚了吧?燕少夫人既然聲稱要討回公道,本王很支持,這就打算去稟明父王。只不過……你最好真的能夠拿出些證據(jù)來,否則說得不好聽,你的行為無異于謀害王妃?!?p>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是足以達到震懾的作用。戕害皇室是重罪,即便不是殺身之刑,終究難辭其咎。

  這個叫小蘭的婢女所言,有幾分真假倒未必,可徹王既然如此篤定,想必確有其事。此時,就連燕云易都拿不準(zhǔn),沈亦清是不是因故中了徹王設(shè)下的陷阱。說到底,她再是有主意,又怎么可能斗得過這些每日在宮里機關(guān)算盡的皇親國戚。

  徹王心知,小蘭所言有五成以上是添油加醋的,沈亦清至多是情緒激動之時與徹王妃推搡了幾下,甚至算不上糾纏。若是凌飛宇剛巧路過的時間再晚個一刻鐘,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拿她開刀。只要確保她再也說不出話,那么先斬后奏又如何,到時候隨便安個罪狀便是。既然有膽量得罪他,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亦清絲毫不似方才與徹王妃拉扯爭執(zhí)的模樣,甚至與之前初見時都判若兩人。她心平氣和地看著徹王恣意的動作與神態(tài),眼底毫無波瀾,甚至連一點多余的表情都不曾給予。

  徹王隱約感知到她的不同尋常像是在釋放一種含有警告意味的訊號。不過這樣的凜然也只是一晃而過,畢竟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纖弱女子,在他的眼里沒有任何威脅力。也是,即便是備受恩寵的梁傾月,也得看他這個作哥哥的臉色,何況是命若螻蟻的沈亦清。

  燕云易雖然有些遲疑,但是這個關(guān)鍵時刻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選擇了信任沈亦清。余光瞥見她沒有任何舉動,于是他也選擇了以逸待勞。

  徹王一時間羞憤交加,原本只是想要嚇唬幾人。如今看來,既然沒有達到預(yù)期的威懾力,他干脆打算將這件事情如實稟告給梁成帝。

  “哼,你以為不說話就行了嗎?那本王就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看你在御前是不是也像現(xiàn)在這般嘴硬!”

  眼見徹王拂袖而去,沈亦清依舊面無表情,教人看不出究竟是她真的是超乎常人的沉著冷靜,還是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燕云易道:“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沈亦清平靜地答道:“是真是假,重要嗎?我想這個大殿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真話吧?!?p>  聞言,燕云易微愣,這樣的沈亦清的確顯得陌生而出乎意料。

  沈亦清道:“你放心,我沒有存心陷害他人的心思或者能力。只不過,我也沒有任人魚肉而忍氣吞聲的天賦?!?p>  說話間,她的目光游走在更遠處的沈思云身上,貌似無意,卻蘊含著意味深長的冷漠感。沈亦清的腦海中始終都回放著屏兒奄奄一息的畫面,與此時沈思云臉上掛著的笑靨形成那樣鮮明的對比。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徹王蠢蠢欲動,正打算起身至殿前,卻忽然被徹王妃勸阻。不知她在徹王身邊耳語了些什么,只見其人神情頗為心滿意足地坐了回去,更是鋒芒畢露地瞥了眼沈亦清的方向。

  “太子妃到!”

  隨著殿外寺人的一聲通報,眾人或詫異、或驚喜的目光紛紛注視著宮門口的方向。只見一名身著寶藍色華服羅裙的曼妙女子款款大方地走來,她舉手投足間自有無與倫比的華貴氣度,臉上帶著些多一分便驕矜、少一分則冷酷的笑意。她腳下的每一步都穩(wěn)如磐石,頭上的步搖甚至幾乎不見有細微擺動,當(dāng)真是儀態(tài)萬方。

  這便是大梁赫赫有名的太子梁筠所娶正妻,蘇瀅其人。

  她的容貌雖不顯得過分出眾,卻擁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質(zhì),能夠使得在場的貴族們都不由得自覺心虛地微微頷首。

  沈亦清有印象,按照札記中的記載,太子梁筠是當(dāng)今陛下梁成帝與陳皇后所生嫡長子,卻自幼養(yǎng)在先皇梁文帝身邊,深得這位一代霸主的親自調(diào)教。只是傳聞中,太子身患隱疾,幾乎不見外客,因此鮮少有人知道這位東宮之主的真實樣貌。

  這位太子妃是梁文帝欽定的嫡長孫媳婦,卻并非身出名門。據(jù)記載,她常年陪伴在太子梁筠身側(cè),夫妻琴瑟和鳴,是一對難得的佳偶。不僅如此,東宮獨此一位女主人,太子再無任何姬妾在側(cè)。

  只見蘇瀅眉眼低垂,微微欠身,動作盡合禮數(shù),分毫不差地向高太后以及帝后二人紛紛請安。她已年逾三十,卻盡是婉約成熟的韻味,容貌未見有半分疲態(tài)。

  “兒臣給皇祖母、父皇、母后請安!”

  陳皇后可心地起身將扶道:“可算來了,太后和陛下就等著你呢。”

  高太后笑著說道:“方才哀家還和皇帝說起這事,不知道太子肯不肯放人,沒想到你這就過來了?!?p>  蘇瀅面帶溫和恭敬的笑意答道:“兒臣替太子殿下恭?;首婺杆生Q延年,殿下已著人將那副山海白玉云子送到壽安宮以作薄禮?!?p>  旁人不知也就罷了,高太后可是十分清楚,那可不是字面意思上說的玉質(zhì)棋子這么簡單。這是當(dāng)年梁文帝教梁筠下棋所用,云子觸手生溫,黑的如暖陽、白的如冰雪,又顆顆內(nèi)里微雕著山海異獸,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品。更難得的是,梁文帝畢生不執(zhí)著于身外之物,唯獨在意的幾件物品,其中就有這副云子。再罕見的物什放在高太后眼里未必能有什么不同,可這件禮物以及背后所蘊含的對于亡夫的追思,卻的確適合撼動這個大梁地位最為崇高的女人。

  高太后聞言動容,一時之間竟無從說明內(nèi)心的思緒萬千,只是神情滿是洋溢出來的欣慰與感動。梁成帝也是觸景生情,回想起先皇當(dāng)政之時,仿佛還在昨日。

  梁成帝道:“朕這么多個皇子,果然還是太子最為通透,最懂母后的心意?!?p>  高太后點點頭道:“依哀家所言,筠兒這是體恤我這個老太婆才是?!?p>  陳皇后對這個獨子本就頗為志得意滿,此時的氣色自然更添幾分容光煥發(fā)。

  雖則幾人身處高臺之上,又有宮樂遮掩,私語所言不能聽得清楚??缮硖幥芭诺漠吘苟喽嗌偕倌苈牭靡欢}R王最是敬重太子,此時心中又添欽佩。相比之下,徹王的臉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雖然太子之位早已定下,更是梁文帝在世之時就已然欽定的,可徹王明里暗里都有心想要與相爭。正是因此,齊王與徹王才結(jié)下愈發(fā)深重的矛盾。

  徹王低聲道:“哼,收買人心。”

  徹王妃刻意輕咳一聲遮掩過去,然后面帶笑意地為徹王斟滿酒,不知對他說了些什么,徹王不悅的神情瞬間褪去大半。

  高太后拂了拂袖,似是想要一并掃去那些哀傷的回憶,于是向涂進揮了下手。

  隨著整個大殿中寺人們異口同聲的“敬賀”二字,千秋誕的晚宴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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