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查理王子的誕辰宴

　　來皇宮不久就趕上了一個大日子——王子誕辰日。杜莉夫人提前一個月告知了我這個消息，同時寬慰我不必特意準(zhǔn)備什么，只要出現(xiàn)在宴會上就好。即使來自孤兒院，我也知道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準(zhǔn)備一份禮物是多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我很想為王子準(zhǔn)備禮物，但是我不擁有任何東西，地上的一棵草一朵野花都不屬于我。我的心中充滿懊惱，隨著宴會臨近，這種感覺有增無減。

　　“最近不太開心嗎？”宴會前一天查理對我說。

　　“我有點(diǎn)緊張，殿下。”

　　“這是我的錯。杜莉夫人給你安排工作了嗎？”

　　“沒有。她告訴我什么都不用做。”

　　“我知道，可我就是緊張。”

　　“真希望我能安慰你?！?p>　　“對不起?！蔽艺f。

　　宴會的第一支舞曲奏響的時候，金碧輝煌的宮廷宴會廳里已經(jīng)擠滿了珠光寶氣的達(dá)官貴族。做為國家的統(tǒng)治者，沒有哪里的宴會比這里更奢華了。宴會廳平常本就氣派，今天就更加的無與倫比。

　　我穿了一件領(lǐng)口綴滿珍珠的淺藍(lán)色裙子，頭發(fā)高綰到頭頂結(jié)成圓髻，杜莉夫人特意為我佩戴了同款的珍珠發(fā)飾和耳飾，看起來比平時高貴了許多，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我是哪個王公大臣家的女兒。我很滿意這套裝扮，暗自喜悅。

　　今天當(dāng)然沒有伴讀課程，從裝扮好之后我就渴望早點(diǎn)見到查理，或者說讓他早點(diǎn)見到我。如果他能意識到每天陪伴在他身邊的人如此漂亮，會作何感想。他會愛上我嗎？

　　“您真漂亮，高貴的小姐，我有幸認(rèn)識您嗎？”一位風(fēng)度翩翩和查理王子年齡相仿的少年走過來對我說道。

　　“我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會?！蔽液芫o張，盡量裝作平靜且不失禮儀地回答他。

　　“可否告知芳名？”

　　“克里斯汀安娜?！蔽倚÷暤鼗卮?。

　　少年想了一會兒，“恕我冒昧，我不太熟悉您的姓氏。請問您的父親在哪個……”

　　“克羅爾，”查理走了過來，我松了一口氣，“你總是這樣，不放過宴會上的每個漂亮女孩子?！?p>　　“王子殿下，”克羅爾屈膝行了大禮，我都能看出他在開玩笑。查理王子果然開懷大笑起來，拍著他的肩膀，“安娜是我的陪讀，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這些。”

　　“不過，”查理認(rèn)真地看著我，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說道，“你今天可真漂亮。”

　　謝天謝地，他終于承認(rèn)了這點(diǎn)。

　　“哎呀，真有福氣?！笨肆_爾雙臂抱在胸前，“王子的命就是好啊，我們這些平民可沒法比?！?p>　　“去你的。”查理笑著捶了他一拳。

　　克羅爾詫異地看我一眼，問道，”克里斯汀安娜小姐，我想您是新貴吧，因?yàn)槲也皇呛芰私饽男帐?，不是自夸，我對這有點(diǎn)研究。順便說一句，您和王后長得真像?！?p>　　查理王子神色滯了一下，替我回答，“都不是。安娜是克勞伯從外面的孤兒院里帶來的?！?p>　　“哇哦——，真是難為那位忠心耿耿的大管家了。他肯定費(fèi)了不少周折才找到這位克里斯汀安娜小姐——藏在孤兒院里的金鳳凰。也許她真的是個貴族，誰知道呢，那個地方的孩子身世都很神秘呢?？此纳駪B(tài)，一點(diǎn)都不像是平民的孩子。我希望父親能夠同意我娶一位孤兒院的女孩，然后我會不遺余力地幫助她查明身世。我最喜歡探險了?！?p>　　“我相信伯爵大人會同意的。你這個異想天開的瘋子?！?p>　　“噓，“克羅爾將手指放在撅起的雙唇上，”看吶，伊莉莎來了?！八裰恍岬搅讼闾鸹鄣暮孳]朝著一位剛進(jìn)門便讓人眼前一亮的光彩四溢的小美人飛去。很快這位叫伊莉莎的小美人身邊便聚集了宴會廳上的大多數(shù)年輕男士，就像一塊磁鐵，將這些人牢牢吸引到身邊。克羅爾撥開人群擠了進(jìn)去，很快這個年輕人的小圈子里爆發(fā)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伎倆真多，這個家伙，他又成功了?！安槔硗踝有χf道，目光停留在伊莉莎身上。穿著雪白禮服裙的伊莉莎臉上保持著禮貌又端莊的微笑，頻頻向眾人頷首點(diǎn)頭，每個人都仿佛因?yàn)槭艿搅怂淖⒁暥陡袠s幸。

　　“我們也過去吧？“查理王子挽起我的手臂。

　　“不用了。我想自己待會兒?！拔疫t疑道，”可以嗎？“

　　“當(dāng)然了。沒有人可以強(qiáng)迫你?！?p>　　看著王子轉(zhuǎn)身離去，我的心情失落到極點(diǎn)。用天真無知形容此刻的我再恰當(dāng)不過了，跟這些言必稱貴族的人在一起狂歡，還妄想著王子愛上我，這怎么可能？貌美又如何，抵不上一個金光閃閃的頭銜。

　　我躲到了老學(xué)究們講課的殿堂，也就是我陪著王子上課的地方，坐在我的位置上發(fā)呆。宴會廳的歡聲笑語和管樂器發(fā)出的奏鳴隱隱傳來，我的心情更加悲涼落寞?！拔以撝匦禄氐焦聝涸喝ィ抢锊攀俏业募??！蔽蚁胫安?，我不能回去。那樣就永遠(yuǎn)也見不到查理王子了?！?p>　　教室的門突然開了，聲音很輕，我還是嚇了一跳，這個時候，我真的不想被誰打擾，無論是誰。

　　國王陛下走了進(jìn)來，一個人。

　　“克里斯汀安娜?！眹踅兄业拿?，他竟然還記得我。他怎么會來這里？

　　“你為什么在這里？”國王問道，“不喜歡宴會嗎？”他走近問道。

　　“我誰都不認(rèn)識?！边@個理由很合理，國王點(diǎn)頭表示了理解，“確實(shí)?！?p>　　“杜莉夫人說你進(jìn)步很大。我很欣慰，這說明你適應(yīng)了宮廷單調(diào)無聊的生活，是嗎？”

　　原來是這樣，即使我不出現(xiàn)在國王面前，依然有人將我的境況報告給國王，所以他才會記得我。這一切都是因?yàn)槲沂遣槔硗踝拥陌樽x，是因?yàn)榕阍陉P(guān)系到國家命運(yùn)的人身邊才會被注意到。

　　由于身份原因，我的自卑感顯而易見，所以沉默寡言是我的性格特征。但在查理王子面前我的這種感覺會稍稍減輕些。

　　“查理沒有欺負(fù)你吧？”

　　“沒有，怎么會？殿下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而且對我很好?！?p>　　“你能聽懂老師講課了嗎，安娜？”

　　“是的，陛下，殿下幫我補(bǔ)課了?！?p>　　“哦？真是善解人意。查理好像變得乖巧懂事了，是你的功勞嗎，安娜？嗯？”

　　我不擅長邀功，不知道如何回答。

　　“可是，……“國王說道，“他不是普通人，這樣的性格可不太好。你也許不懂。”

　　我的確不懂。

　　“您不也是個善解人意的國王嗎？”我心里想著，但沒敢說出來。我也很想問他為什么不在宴會廳，而是來到這里，但是也沒敢說。

　　國王走到書架旁隨意地抽出一本專注地看了起來，我想離開，因?yàn)檫@里有了入侵者。雖然實(shí)際上我才是名副其實(shí)的入侵者。曾經(jīng)我說喜歡閱讀，此刻卻為曾經(jīng)說過這句話而后悔。我來到這里只是因?yàn)樾那椴缓?，此刻宴會廳里的查理王子和伊莉莎在干什么，克羅爾一定找到了新的目標(biāo)在大獻(xiàn)殷勤吧。

　　“又在發(fā)呆。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我想你并不愿意同一個年齡像你父親一樣大的人分享秘密吧？”

　　“實(shí)際上我沒有什么秘密，陛下?！?p>　　“你錯了，安娜。每個人都有秘密，就是那種不愿意向外人訴說的內(nèi)心話。即使那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你不愿意告訴別人，那就是秘密?！?p>　　“是的，我有秘密。陛下?！蔽蚁肓讼牖卮鸬馈?p>　　“很好，安娜。你今天很漂亮?！眹鹾仙蠒?，將它放回書架上，轉(zhuǎn)身走了出去。這里又只屬于我一個人了，我如釋重負(fù)，但很快平靜又被打破了。

　　“你果然在這里?！笨肆_爾大聲喊叫著推門進(jìn)來，查理和伊莉莎尾隨其后。

　　“真是個愛學(xué)習(xí)的好孩子，安娜。殿下，看來你的宴會很失敗呀，有人不喜歡。”克羅爾歡快地說道。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愛湊熱鬧?！币晾蛏娌槔斫鈬?，接著說道，“其實(shí)我也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有點(diǎn)吵?！?p>　　“既然伊莉莎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克里斯汀安娜小姐，那么，安娜，這位是伊莉莎，公爵大人最喜愛的小女兒?！?p>　　“你好。”我說。

　　“你好，安娜。聽說查理有了一位很出色的伴讀，我很好奇，認(rèn)識你真高興。”她竟然直接稱呼王子查理。

　　“你從孤兒院出來的？”伊莉莎問道。

　　“是的?！?p>　　“我聽說那個地方蟑螂和老鼠成群結(jié)隊地出沒，像巡邏兵一樣列隊出行，是真的嗎？”

　　“確實(shí)有很多蟑螂和老鼠，但是很遺憾我沒有見過您說的那種景象?！?p>　　“是嗎？感覺像童話故事一樣。真想親眼看看?！?p>　　“相信我伊莉莎，你不會真的想看到那種景象，它們可不像小貓小狗那樣可愛?！?p>　　“得了吧，克羅爾。我從沒見過真的蟑螂和老鼠，單獨(dú)的一只都沒見過。和安娜比起來，我感覺自己孤陋寡聞。”

　　“別談這個了?！辈槔硗踝哟驍嗨麄?，我想接下來他會說點(diǎn)別的，結(jié)果所有人都沉默了起來。

　　“哎呀，我說殿下，”克羅爾打破沉默，“你這個壽星躲在這里似乎不大合適，國王也許會讓人到處找你。”

　　“說得沒錯，”伊莉莎附和道，“雖然我不喜歡熱鬧，可是這里似乎有些過于沉悶。你說呢，安娜？”

　　伊莉莎竟然征求我的意見，這讓我受寵若驚，不禁抬頭仔細(xì)看過去。直到剛才，我一直回避她，我承認(rèn)是自卑使然。如今仔細(xì)瞧她，我又要承認(rèn)另一個事實(shí)——伊莉莎真是個美人。那雙藍(lán)瑩瑩的大眼睛清澈透明，像一泓湖水，鑲嵌在潔白無瑕無可挑剔的臉上，鵝頸挺翹，她戴了一串小鉆石項鏈，耳飾頭飾上也鑲嵌著閃亮的小鉆石，白色禮服收腰很高，蓬松的長裙垂到地面，顯得她個子更高了。本就天生麗質(zhì)，套在這身衣服里更加出類拔萃。任何女子在她面前恐怕都要相形見絀，我更是覺得自己簡直成了一個侍女，身上這件淺藍(lán)色禮服更讓我覺得身份卑微。

　　“你的藍(lán)色禮服很漂亮啊，安娜。杜莉夫人一定費(fèi)了不少心思?！币晾蛏f。

　　我覺得這句話更像嘲諷。她之前提到的蟑螂和老鼠也讓我覺得她是故意為之，為了提醒我的出身，讓我難堪。

　　我糊里糊涂跟著他們?nèi)齻€走出了講堂，來到宴會廳，管樂聲很大，頭皮里塞滿吵鬧聲，反而讓人感到愈加孤獨(dú)，變得心事重重。此刻我對身邊的三個同齡人有了三種不同的感覺：查理惹人喜愛，伊莉莎讓我痛苦嫉妒，至于克羅爾，既沒有喜愛，也沒有厭惡，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

　　伊莉莎一直挽著查理的臂彎，克羅爾不時湊近我耳邊嘀咕一陣，大抵是陳述一件件他所知道的宮廷趣事，出現(xiàn)查理的名字時我便認(rèn)真聽一聽，內(nèi)心祈禱這無聊的宴會趕快結(jié)束。

　　查理和伊莉莎跳起舞來，他們時而翩翩旋轉(zhuǎn)，時而你退我進(jìn)相隨糾纏，舞步協(xié)調(diào)優(yōu)美，賞心悅目，圍觀者發(fā)出陣陣喝彩。

　　“瞧他們多般配呀，”克羅爾說，“我敢打賭伊莉莎將成為王子妃，將來也會成為王后。公爵大人畢生都在為此目標(biāo)培養(yǎng)這個寶貝女兒，千方百計將她送到王子身邊，你看，伊莉莎不負(fù)期望，她確實(shí)很出色。對吧？”

　　整個人仿佛一下子掉進(jìn)冰窟里，心瞬間結(jié)了冰。一個從孤兒院里出來的孤兒，無依無靠，一個見過蟑螂和老鼠的自卑到骨頭里的女孩幻想成為王子妃嗎？我都有點(diǎn)恨自己的狂妄?？墒鞘钦l讓我有了這種不切實(shí)際的想法，本來我可以快樂地生活在孤兒院里，有一群身份平等觀念相同的玩伴陪伴，無憂無慮或者說沒心沒肺地長大到中年老年到死去。如果沒有來到皇宮，我的心不會受到如此大的重創(chuàng)，我也不會如此痛苦。是誰造成了這一切。克勞伯，那個把我從孤兒院帶出來的人。不！是國王，沒有他的命令，克勞伯也不會把一個孤兒帶到皇宮來。啊，國王，你才是造成我痛苦的根源。不對，是查理，為什么讓我愛上你，而你卻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