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母后什么時(shí)候能醒???”若瓷枕在邵韻宅手掌心上問。祁禎樾把她拉起來,“她睡夠了自然就會醒。止安,把你妹妹拉出去。”
止安站在他身后道:“父王,能聊不?”他的口氣越發(fā)像邵韻宅。
坐在一旁的墨墨把若瓷抱了出去,屏退宮人,留下父子倆人在屋。
“唉……”墨墨頭一次覺得力不從心,她真是什么忙也幫不上。
“大姐,為何嘆氣啊?”若瓷問,“是母后再也醒不過來了么?”她小聲問。墨墨搖頭,“不是,去玩吧。”
“大姐,”若瓷摸摸她的臉頰,“母后也不想看到我們難過吧,別這樣了?!?p> 墨墨一怔,拍拍她的頭,“嗯,知道了?!?p> 看著若瓷跑遠(yuǎn),她重重嘆了口氣。
“我說,你要不要回去???這都快春天了?!睙o垠從她身后摟住她,兩人出了壽安宮?!捌鋵?shí)咱們在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還不如先去呢,我爹可是著急催呢。”
墨墨看著若瓷跑遠(yuǎn)的方向道:“為何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睙o垠疑惑地靠近她,“啊?”墨墨苦笑一下,“若瓷真的很像一個(gè)人,很像已故的大將軍??上Я??!?p> 無垠撓撓頭,看著諾大的皇宮中,匆匆忙忙的宮人穿梭,他們面無表情,臉上透著冰冷。“你還是別總想已故的人好了。”墨墨牽著他的手上了城墻,“我真的沒想到,父王竟然會這么對娘娘,我以為他是最不會傷害她的人。”
“可是我倒是從不少人口中得知,這個(gè)邵皇后穢亂宮圍,禍國殃民……父王這是被群臣逼得沒辦法了,才下令處死她,可……怎么又后悔了……”話雖如此,但無垠覺得她這張臉,稱得起“禍國殃民”這四個(gè)字。
墨墨瞪了他一眼,而后看著眼下滿目的宮殿,“她才不是這樣的人,他們把自己的過錯(cuò)推到她身上,才是錯(cuò)的?!?p> “那你父王也是把自己的過錯(cuò)推到她身上么?”無垠問。墨墨嘆氣,“可能吧,他是個(gè)不會認(rèn)錯(cuò)的父親。讓他認(rèn)識到錯(cuò)很容易,可讓他認(rèn)錯(cuò),太難了。故而他們還是蘭因絮果。無垠……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別這么對我,我沒娘娘這么強(qiáng),我受不了?!?p> 無垠氣得戳戳她的腦門,“你說什么呢,我若是對你不好,我先死了——”
“行了——”墨墨上去摟住他的腰,“我信你,你別說了。無垠,我待到海棠花開時(shí)。無論娘娘醒不醒,我都跟你回去,行么?”無垠在她的側(cè)臉上吻了一下,“行,你說什么都行?!?p> 止安看著床上的邵韻宅,對祁禎樾道:“父王若是決意處死母后,怎么又后悔了?”
“安兒,你別瞎想,父王從未想過害你母后,是她自己覺得拖累父王了,就……”他撫住止安的肩膀,“無論你怎樣想父王,父王都未曾想過害你和你母后……”如今止安已經(jīng)快十二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止安撫住他的手,“父王,我知道了。只是……母后若是醒了,你怎么面對群臣?”邵韻宅被處死,祁禎樾又后悔的事已經(jīng)傳開,朝中無不一片失望。
“這你別多想,父王不會再讓你母后受委屈了?!彼麚ё≈拱驳募绨?,“孩子,你母后……若是醒不過來……你該怎么辦?”
止安道:“那時(shí)候……我就帶著若瓷去大奉樂宮住到成年,而后請父王準(zhǔn)許我們?nèi)チ簢?dāng)差,我們絕不會拖累你?!彼壑芯购蜕垌嵳纳駪B(tài)有三分相像。這個(gè)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如今是真的長大了。
“不。”祁禎樾摸摸他的頭道:“那可不行,父王不會不管你們的?!敝拱残πΓ昂?,那父王說到做到啊?!彼焓治兆∩垌嵳氖帧?p> 等止安出門時(shí),墨墨和無垠剛好回來。
“安兒,娘娘如何?”
“還是沒醒?!敝拱驳馈D呐乃募?,“姐姐進(jìn)去看看她,你回去陪陪妹妹?!彼f著提起裙子進(jìn)去,止安轉(zhuǎn)頭剛好和無垠對視。
無垠看他長得極像祁禎樾,便沒好氣道:“我說,你到底怎么想得,寫信把我們叫來?弄的你姐姐都不跟我回去了。不過,你母后……。我可聽聞她是禍水紅顏……”
“呵?!敝拱怖湫σ宦?,“你真是令人他媽的無語,你竟然會去從別人嘴里了解一個(gè)你根本不認(rèn)識的人,真可笑?!绷顭o垠嚇一跳的是,他的語氣竟然一點(diǎn)都不像祁禎樾。
“哎!我怎么說也是你姐夫吧?!你這是對長輩說話的口氣么!”無垠怒道。他們大瑞的人怎么一個(gè)比一個(gè)厲害?
止安也不依道:“你這會兒給我說長輩?你長輩辱蔑我媽就能判無罪?立場不同我不討論錯(cuò)對,但你說話前還是看看自己理不理虧?!彼活D奚落,無垠瞪大眼睛,氣得語塞。
“哎!南宮公子別和小孩子計(jì)較!”祁禎央此時(shí)趕來,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走,咱們進(jìn)去吧,別再外面站著。我送你們回公主府?!?p> 毛珂在他們身后白了一眼,無垠無奈只能被祁禎央帶了進(jìn)去。
“止安啊,不要總是嗆他嘛,不然你姐姐難做的……”毛珂勸道,不得不說,他的語氣真的太像邵韻宅了。
止安撇撇嘴,“污蔑我母后也行?”
“我收回方才得話?!泵娌凰氐?。
冬日的天,濕濕黏黏,令人莫名煩躁郁郁。
每日都有人來給邵韻宅擦拭身子換洗衣物,她身上依舊白嫩,一塊褥瘡抖沒有,樣子也像是睡著了。漸漸宮里也沒了閑言碎語,倒是有些同情她。
“……所以我說,清妃娘娘,你要是還在這宮里一日,就要喚我一聲太子,那時(shí)她的臉色真的氣極……”止安坐在床邊碎碎念著,“母后,快醒來吧,我已經(jīng)搬到東宮了,我大哥住過的地方,我昨日還用了用落云劍呢,真好用啊,我當(dāng)場就給若瓷切了二斤牛肉……”
若瓷坐在他腿上嘻嘻一笑,“母后快醒醒吧,哥哥當(dāng)上太子了,我跟著哥哥搬到東宮去了。洛娘娘每日都做一道你愛吃的點(diǎn)心,母后何時(shí)醒了都能吃……”止安會心一笑,親了親若瓷的小臉,“乖,多跟母后說些話,她愛聽?!?p> “好~~”
祁禎樾看著兩個(gè)孩子的背影,不自覺地?fù)P起嘴角,轉(zhuǎn)身出了門。
春意盎然云飛揚(yáng),花色璀緋映海棠,他大口吸著氣,摸了一把長出了來的胡子,“已經(jīng)過了六十日了……”他不禁感嘆。
“誰在哪里!”禾子警覺地發(fā)現(xiàn)墻角有人,侍衛(wèi)立刻上去捉拿。
“皇上……這是……”禾子嚇了一跳。
祁禎樾皺眉,“珺茹?”
她竟然還活著。
許珺茹憔悴得不成樣子,她動(dòng)了動(dòng)干澀的唇,“皇上……臣妾……不放心……”她渾身依舊疼痛,可還是忍著痛來看祁禎樾。
禾子罵道:“你這個(gè)女人瘋了吧,這里你也敢來,拖下去!”
“等等?!逼畹濋薪兴麄冏∈?。
“是……”禾子退下,也屏退了其他人。
海棠花瓣順著風(fēng)飄到了壽安宮的走廊,飄到了兩人腳下。
“皇上……好久不見了……”許珺茹連忙收拾了一下頭發(fā)。
止安拉著若瓷正好從門內(nèi)出來,“我去?這位大姐還活著呢?!”止安皺眉,把若瓷拉到身后,“父王,這是幾個(gè)意思???”
祁禎樾細(xì)聲細(xì)語道:“安兒,這是父王的事,你先帶妹妹回東宮行么。”
止安也不想惹事,拉著如瓷便走。若瓷甜甜地沖祁禎樾笑了一下,祁禎樾心口一暖。
“止安……真的和你一模一樣?!痹S珺茹看著兩人的背影感慨。
祁禎樾道:“你今日怎么來見朕了?”
許珺茹嘆了口氣,“我聽聞你近日都未曾好好吃飯,連湯藥都不吃……”
“朕又沒病,吃什么湯藥?!逼畹濋械馈?p> 許珺茹一笑?!澳氵€是這樣啊,什么話都不跟我說,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屎螽?dāng)時(shí)……告訴我,希望我能陪著你,不讓你這么痛苦,我當(dāng)時(shí)不明白……如今懂了?!彼锨翱粗难垌?,“皇上,當(dāng)初聽聞你賜死了皇后,我太驚愕了,可你又后悔了,又像是意料之中。你若是……需要我,我在所不辭?!彼p輕拉起祁禎樾的手。
祁禎樾看著她問:“你到底為何?朕真的對你不好。”許珺茹的眼圈忽然紅了,“可能是真的傾心皇上,不能自拔了吧。沒有皇上不行那種。我愛你的時(shí)日比這世間任何人都多。我也沒求過什么,更不奢望什么,只求你別再推開了我了……我什么都不怨你,你讓我是誰都行……”
你讓我是誰都行……
原來他當(dāng)初給邵韻宅說這句話的時(shí)候,也是這么可憐么。
“珺茹,朕如今,沒心思想別人了?!逼畹濋凶屗砷_手?!半抟恢毕胫x你,對朕始終如一,可是朕這心里,容不下別人了。”
悲從中來,許珺茹帶著哭腔問:“你喜歡她什么?她都不是真心愛你。至少我肯定比她更愛你……”
祁禎樾渾身的氣場變得弱了許多。“朕也不知道??赡堋銈兌加幸鉄o意地象母妃,而她,像自己。”
臥房的窗子被風(fēng)吹開,幾片花瓣飄了進(jìn)來。邵韻宅如乳白瓷的臉上落下了一片花瓣。
她的睫毛動(dòng)了動(dòng)。
“我以為……你誰都可以呢。”許珺茹苦笑了一下?!爸灰悄贻p貌美的聽話姑娘,你誰都可以。看來真是我自不量力了。那皇上知道是皇后陷害我的么?!?p> “朕知道……很多。你的事,朕也知道?!逼畹濋写鸱撬鶈柕?。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摟住許珺茹,“朕可能此生注定要欠你的了?!?p> 許珺茹回抱著他,“我認(rèn)了?!?p> 邵韻宅坐在秋千上,頭頂?shù)暮L拇笃笃芈湎隆?p> “寵兒,這一枝好看?!鄙坶獥髯谒磉叞押L幕ㄖf給她。
邵韻宅拿著花聞了聞,靠在邵楠楓肩頭。“我其實(shí)待在哥哥身邊最安心了?!彼焓贮c(diǎn)了點(diǎn)哥哥光潔的臉頰。
“寵兒,我們要走了,你快過來,不然不等你了?!睂毦毂е⒆訌乃磉吔?jīng)過,她的家人也跟著都往遠(yuǎn)處走。
邵韻宅喊道:“嫂子,你這是要去哪兒?”
寶眷沒理會她。其他人只是道:“大小姐快來,該走了。”
此時(shí)紹明陽從她身后走過,邵韻宅連忙喊道:“爹爹——”
邵明陽轉(zhuǎn)頭,“嗯?哦,寵兒啊,怎么還不走?”
邵韻宅問:“爹爹,哥哥咱們要去哪兒?”
邵明陽道:“一個(gè)一家人都在一起的地方。”邵韻宅莫名期待,“好,咱們走?!?p> “等等——”邵楠楓忽然拉住她,“寵兒,你可是還有事情沒辦完?辦完再走吧?!?p> “???什么事啊?沒有事了。咱們走吧?!鄙垌嵳虑锴?,上去挽住邵明陽的手臂,“爹爹,走嘍~~”邵明陽看著她突然愣了一下,道:“爹也覺得你哥哥說得對,你辦完事再走吧?!?p> “哪有什么事啊……我就想和你們待在一起?!鄙垌嵳X得他們很是奇怪。
“宅兒——宅兒——求求你們別帶她走——”
有人在遠(yuǎn)處叫她,是和她家人離開的反方向。這個(gè)聲音很是耳熟,她想不起是誰。
“什么?”邵韻宅皺眉。
邵明陽和邵楠楓一同道:“還是去做你的事吧,看有人找你呢,快去?!?p> “哎?”邵韻宅摸不著頭腦,邵明陽卻先走了。邵楠楓緊緊抱了她一下,“哥哥無論以何種方式,都會保護(hù)你,也都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闭f罷,他狠狠地推了一把邵韻宅。
“哥哥——”邵韻宅驚恐地大喊。
花瓣從邵韻宅臉上滑落,她張開了眼。
好像做了一場很久很久的夢,夢里很多人說話,三哥,珂姐,酒兒,孩子們,好像連墨墨和她的無垠也在說話。
“哥哥……爹爹……”邵韻宅抬起許久未動(dòng)的手,捂了一下胸口。身體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挪動(dòng)起來。
這里是……皇宮。
她扶住頭,一手支撐著起來緩緩地挪動(dòng)往外走。好像……她服毒了。
她沒死么。
“皇上,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她?!痹S珺茹推開祁禎樾,這是她頭一次推開祁禎樾。好像心里的什么東西徹底斷了,她如釋重負(fù),也不必在堅(jiān)持了。
祁禎樾低了一下頭道:“朕……很像跟她認(rèn)錯(cuò)。其實(shí)朕從記事起,就從未喜歡過自己,也從未深信過會喜歡上誰。可是遇到她,好像一切都變了,原來朕也會去刻意記下一個(gè)人的喜好,也會變得小心翼翼,也會去百般縱容一個(gè)人的蠻橫……在此期間,朕也是怕的,怕朕哪一件事做不好,她會生氣,這不像是朕。就應(yīng)該對她利用,最后拋棄才是對的。好像這樣才是對得,可這種痛得生不如死的感覺告訴朕,朕太自以為是了?!?p> 許珺茹流了眼淚,“你沒錯(cuò)啊……處在這個(gè)位置,誰都沒錯(cuò)?!?p> 邵韻宅此時(shí)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到了門口,“操他媽瞎逼了,感覺身體被掏空……”她突然聽到了祁禎樾的聲音,好像還有許珺茹的。
“完全是朕的錯(cuò)?!逼畹濋锌酀恍?。許珺茹擦擦眼淚問道:“那皇上后悔么?娶她為妻,這般痛苦?!?p> 靜默了一刻,祁禎樾道:“再問朕一萬遍,朕也不后悔。朕只是后悔,那年花燈時(shí),不是朕遇到她。這樣就會早些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意了?!?p> 許珺茹終是釋懷一笑,“看來皇上真的很喜歡邵韻宅啊?!?p> “不是喜歡?!逼畹濋形⑽⒀鲱^,看著天上的燕子飛過,“不是喜歡,朕愛邵韻宅?!?p> “砰——”屋內(nèi)一聲響動(dòng),祁禎樾嚇了一跳。
“誰?”命名屋里沒人了,他猛地開門——
正好和邵韻宅四目相對。
花瓣落下兩人腳下,他們好像好久沒見又好像才見過面。
“哇……”邵韻宅笑了笑,“都春天了???”
祁禎樾的喉結(jié)動(dòng)了一下,“對啊,你睡了好久好久,怎么才醒。哎——御醫(yī)——”還未說幾句話,邵韻宅腿軟,又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