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吞沒了我們。黑白相片上的兩個人像之間有了距離。然后第三個人像如月蝕一般悄然印進(jìn)了相片里來。
抬頭一看，是陳新。
二
月光照著陳新的臉，白得發(fā)青，他的頭發(fā)是蓬亂的，他的眼睛是僵直的，他既不看舒薇，也不看我，而是以一種古怪的神情呆望著窗外云洞中高懸的月亮。
我和舒薇都站起來。
“陳新，”舒薇喊他。
陳新不答應(yīng)，換了另一種神情瞅了舒薇一眼，然后慢慢把頭轉(zhuǎn)向我，他的動作僵硬而機(jī)械，完全不似平素的干練利落。
“你怎么了……”我見他死盯著我看，剛一開口，他卻象引著了似的爆發(fā)了，兩叢白火從他僵硬的眼仁中躍出，低吼了一聲揮出一拳砸在我臉上，我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得失去重心向后便倒，后腦重重磕在墻壁上，他又一拳擊在我胸口，然后整個人撲上來死死扼住我的脖子，這一切發(fā)生得如此突然我根本來不及躲閃或反抗，我喘不過氣，想掰開他的手，卻做不到，他的力氣大極了。
“陳新你瘋了嗎！放手??！”舒薇拼命拉他拉不開，三哥從里屋沖出一邊喊“不要打架噻！有話好說噻！”一邊幫著拉他也拉不開，足球隊后衛(wèi)不知哪來的這樣驚人的力量，他的胳膊和十根手指象鐵鑄的一般，我窒息得快要昏迷，脖子都快要給他掐斷了。不對勁，這不是陳新，面前這張兇狠扭曲的臉上有一種非人的表情，我艱難的瞪著半尺之外那張完全陌生的臉：它沉默不語，兩腮緊繃，橫肉畢現(xiàn)，張開兩排白森森的牙齒象要咬人，眼珠幾欲鼓出，眼眸中白火燃旺，眼神卻是始終僵直而呆滯的。
哪里見過似的……我突然想起了神兵，昨夜在密林和墳?zāi)怪g、被焰火照亮的神兵的面孔，那一瞬間被極度的恐懼催生出力量，我拼盡全力抬起膝蓋狠頂他的小腹，換在一般人早就稀軟了的重?fù)羲篃o動于衷，但他忽然自己松開了手。我大口喘氣，對方卻一把抓住我頸上的絲繩，將那枚古錢從衣領(lǐng)里拽了出來。一時間他臉上兇狠的殺氣減退了，他仿佛是第一次才見到似的癡呆呆的凝望那枚銅錢，眼里逐漸流露出羨艷和崇敬的神情，喃喃的念叨兩個字：
“天眼，天眼……”
“還給我！”我急忙去奪，卻被他往回一拽，細(xì)而結(jié)實的絲繩勒進(jìn)我的后頸將我拖離了墻邊。
“你松手！”話音未落，頸上又遭狠狠的一勒，我身體站立不住直往前沖。那個人眼中兇光又盛，死死捏著銅錢，咬牙切齒只顧猛拽，我脖頸巨痛，只好用手背絞住絲繩，順著他的力道走，兩個人扭股糖似的纏成一團(tuán)在狹窄的走廊上推磨轉(zhuǎn)圈、撞東撞西。
“他中邪了，他變成神兵了！”
“他管古錢叫天眼，原來古錢就是天眼?。 ?p> 三哥和舒薇一齊撲上來幫我搶奪頸上之物，對那瘋子拉膀子抱腰絆腿拳打腳踢，哪里會有用！人變成神兵便不知道痛，人變神兵力大無窮！
打斗又持續(xù)了幾秒鐘，發(fā)了狂的人一聲咆哮把我壓倒在地，只聽身下嘎啦啦一串爆響，兩個人的重量壓跨了衰朽的樓板，一齊跌入樓下滿滿蕩蕩的溫泉池中去了。
變故猝臨，我只來得及深吸一口氣，便被溫?zé)岬某厮疀]了頂，身體在下沉，耳中水聲柔和得古怪，象一個睡著的人的鼻息，渾身被溫?zé)岬乃鹘?，我睜開眼，周圍一團(tuán)漆黑，看不見他，落水的沖力把我們分開了。頭頂上浮動著幾條細(xì)長的光帶，那是透過堂屋窗柵投射在水面上的月光，我屏住氣向那幾條月光的方向游去。
但是我的腳被抓住了，然后是腿，然后是腰，那雙手臂一節(jié)一節(jié)的爬上來把我整個兒死死的箍住了。我拼命掙扎，扭動，反抗，撕，拉，抓，咬，他無動于衷，越箍越緊，他好象不止一雙手，他好象全身是手，他的許多雙手臂綿軟若無，我卻對它們使不上一絲勁力，黑暗中我一無所見，我看不見那個扭纏我不放的人究竟是人還是早已變成了一頭水妖一頭深海章魚。頭頂?shù)脑鹿饨阱氤?，可我夠不著，氣泡從鼻孔咕嘟咕嘟逸走，胸膛鼓脹得快要爆炸……耳中的鼻息變成尖厲的嘶鳴，那是身上的水妖在笑，它在笑……
身體越來越軟弱，我快要失去意識了，我恍如看見許多發(fā)光的人影從黑暗中幽靈一般飄近，它們正是幽靈，這水池原是我家的地窖，用來盛放死者骨灰的地方……
真的要死了嗎……
我仰望月光，在月光中看見了一張女人的臉。耳中的嘶喊變作低沉的呢噥，水妖的笑聲化作低沉的嘆息，象女人的聲音。我摘下古錢，用最后的力氣把它舉過頭頂。
真的有一只手伸下來接它了，我感到一只柔軟優(yōu)美的手從月光中浮現(xiàn)。接過了我手中的古錢。我緊握著那只手失去了知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