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櫸樹的另一側(cè)已沒有了布杰和丫妹,必然是在村長出現(xiàn)的時刻溜走的,我和陳新匆匆趕回村長家,果然他兩個已先到達,還帶來了大朝門的確已被村長堵死,并派遣村民于大朝門和周遭寨墻可能翻越處晝夜輪班值守的消息。舒薇三哥則報告村長不久前曾帶人來家,把樓上那只銅鼓又搬了去,為今晚在場壩上的一場法事做預(yù)備用。那場“破地獄”“請鬼首”的法事已在緊鑼密鼓的預(yù)備,我和陳新返回的路上便見到沿途居民開門閉屋,扶老攜幼,抗旗荷幡,花枝招展的上了街,嘈雜的談笑著,在一種無法分辨的嚶嚶聲浪中陸續(xù)向場壩去了。場壩上笙鼓的樂聲正奏得繁密。
夜晚即將來臨,滿天皆是烏云,河上和村外樹林包圍的霧墻也由濃白中滲進了墨色,天,就快要全黑了。
村長家的堂屋卻隨著窗外天光的收斂而漸顯光明,八仙桌上有一盞煤油燈在放光,那是村長走前留下給我們夜里照明的。那仿佛是火,但誰也不承認那是火,火焰是綠色的,亮,穩(wěn),然而冰冷,摸到火焰外邊的玻璃風(fēng)罩竟是浸骨的陰寒。風(fēng)罩里邊那只小小的綠幽靈安靜的發(fā)著光。昨夜在將軍墳照耀亡靈的是金黃溫暖的長明燈,今夜在人村中為活人照亮的,卻是這一盞冷綠的鬼火。
全村皆鬼火熒熒,不斷有村民拎著油燈從窗外走過。鎮(zhèn)山村人解決了沒有電的時代的照明問題,——天曉得他們從哪里借來的火種!——村長在證明他的話,沒有壞風(fēng)水的文明東西,他們照樣過活得下去。
人人大氣不敢出的眼望著忽亮忽暗的窗玻璃,生怕教村民發(fā)覺了村長家有生人。照說燈光是危險的,但燈光的突然熄滅恐怕更易引來注意。因此,誰也沒試圖蒙上八仙桌上的油燈或干脆將它吹滅。不敢,亦是不愿,畢竟我們這一夜中依賴阻擋黑暗的唯一光明物,便是這盞式樣古老,噴吐綠火的煤油燈。
窗外的行人越來越稀少,直至完全消失,場壩上笙鼓的樂聲則越發(fā)繁密,再過一會兒,發(fā)送亡魂的銅鼓聲也振魂攝魄的響起來了。
屋里的人此時方才敢于開口說話。
“果然在破地獄,”三哥仔細的聽那銅鼓聲,“這是破地獄才用的鼓點。”
“他們在請鬼首了,”丫妹說,“請鬼首出來沖破天眼?!?p> 我只擔(dān)心一件事:溫泉何時象昨晚那樣噴發(fā),散發(fā)毒霧席卷全村,再次煽動起全村人的瘋勁。丫妹卻說:“暫時還不會,昨晚那些是小鬼,今夜鬼首要出來,小鬼們得給鬼首讓道,今晚溫泉要么不噴,要噴,就是鬼首駕臨了?!?p> 這是真的,堂屋后面那間墓穴般的浴室悄無聲息,并未象昨晚傳出震駭?shù)乃暋?p> “鬼首駕臨會怎么樣?”舒薇問丫妹,煤油燈里的幽光映在她臉上,映在被每一個人臉上,八仙桌周圍皆是綠森森的鬼臉。
“不曉得,這是四百年一遇的事,沒有哪個鎮(zhèn)山村的活人曾經(jīng)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