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們也不大清楚……那一陣子,河對岸倒是幾十年不見的熱鬧,進材料,請工程隊,整天出出進進人不斷,常從這邊過路。我們打聽那邊的進展:先是修蓄水池和水管,完工以后,再挖溫泉。溫泉挖出來,平安無事,引到水站房,也很順利。工程隊是做完一撥活就走一撥人,挖出溫泉的當天,打井的工程隊也撤走了。那時,村里已經(jīng)沒得一個外人。
“第二天該裝水泵。溫泉水引到蓄水池,得靠水泵抽水送到各家不是?哪曉得,裝水泵的工程隊才一到,船還沒靠碼頭就給攔下來,說工程暫停,也不講原因,就請他們回去,工錢照一半價賠。工程隊的人莫名其妙,搞不懂他們鬧什么精怪,說了半天說不通,只好撤走了。
“但隨船帶來的水泵,錢早付過不能退貨,工程隊要那村里頭接收,那邊說不能退算了,隨便他們處理,就是不讓上岸。工程隊的人沒辦法,一則人家付了錢的,二則那么狼亢的一個鐵家伙,帶回去算給誰的呢?知道上下兩寨是同宗同祖,就央我們村收存,丟下水泵走了。”
“什么,水泵在你們這兒?”我驚詫到了極點,“水站里是空的,一直沒裝上水泵嗎?”
“沒裝噻?!?p> “不可能!沒有水泵,怎么抽得上水?怎么送得到家里來?怎么洗得成溫泉?”
“狗哄你!水泵就在村公所庫房里擱著,要不要我?guī)闳タ??不光水泵嘍,他們從城里訂的浴缸浴凳,啥子洗溫泉用的名堂,全部堆在我們村的庫房,占了好大地方!請來蓋浴室的工程隊也跟安水泵的一樣,不叫上岸,拿一半錢,丟下東西走了噻!……”
“活見鬼了!村長家明明蓋得有浴室的,還有浴缸!我們……我們都在里面洗過溫泉的!”
陳新驚恐的喊了起來。
三哥的旱煙桿第二次掉下,落在石墩上濺起許多火星和煙灰。
“哪樣?你們洗到過溫泉?……莫哄我喲!”
他不問陳新,卻轉(zhuǎn)過臉來問我,眼眸中飛速的閃過一線恐懼。
我心里亦是緊張得厲害,我穩(wěn)住心神,對三哥說:
“是洗過。也許,靠地下水自己的壓力呢,或者他們另想辦法,用人力抽水,也未可知……”
三哥點頭不語,陳新卻使勁搖頭:“不,不是人力,人力哪有那么大力道?那水龍頭淌得嘩嘩的,水可不小哇!那一定是地下水的壓力了,沖上地面,又沖進浴室里來,就象那口井……”
他的臉又變得煞白煞白的了。
“別胡猜了,人家總歸有人家的辦法,讓三哥先講完嘛,后來怎樣?”舒薇按了按陳新的手背,竭力平淡的說,看得出她心里也是一樣慌亂。
三哥望著舒薇:
“后來?……后來,河對岸就再沒得音訊。兩個多月了,連個人影都沒見過。原先他們在神水河上打漁,坐船出門賣雞蛋、苞谷粑換油鹽,如今都絕了跡……村里都在傳,那邊刨溫泉惹怒了祖宗,觸犯了陰司管事的,放出母豬虹,獨相滿街跑,見人吃人,見畜吃畜。一說它們并不吃人,單把它們變成僵尸,有人說親眼看見對岸的人伸手攏腳的跳,說得個眉巴鼻……
“要不是你們今天誤打誤撞的鉆進去,還不曉得多久才聽說那邊的消息吶——哎,我光顧了說,倒忘了問,那邊到底咋個樣,有……鬼沒得?”
我把上寨的情況撿大概說了一遍。三哥聽到村里無甚異狀,村民活動如常,也并沒有僵尸出沒,表情略顯輕松。只對他們口口聲聲旅游團要來,還把全村房舍都包圓了一節(jié)迷惑不解:
“怪道噻,旅游團咋個去得了上寨?為怕游客不曉內(nèi)情,跑到那邊出點岔子,村長叫人扎了許多草標,放在通朝上寨的各個路口。畜牲都有靈性,馬兒見了草標就不會往前走。給劃船的也打過招呼,不叫靠近那邊的岸,只跟游客說水深,有漩渦……”
“莫非他們從別處招的團,走大朝門那一頭的山路?”我猜測。
“更不會了,那條路和外面是不通的,只通朝他們種的田。再就是深山野嶺,墳坡坡,一萬年沒得外人去過。怪道噻……”
他悶不出聲,猛勁抽煙。人人都不說話,一齊望著他兩個瘦巴巴的臉頰向里癟進去,又鼓出來,卻很久不見有煙霧冒出。煙鍋火滅了。他抖抖煙鍋,倒出里面殘剩的煙腳子。
“得去報告村長?!比缒抗饩季嫉奶鹉槪骸暗萌蟾娌寄??!?p> 夜風越來越冷,吹得頭頂?shù)幕睒淙~嗚嗚啦啦響。山間夏末的夜晚是清寒,容易受涼的,然而當我揉捏著坐酸了的腰腿,從石凳上站起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汗流浹背,浸濕了棉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