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剛剛停下,道路并未化開,但為了不失期、失信,公孫瓚兄弟三人商議了一下,決定還是要即刻啟程為好,最起碼要先趕到涿郡范陽盧家那里。
畢竟,到了那里以后,人家再怎么安排去洛陽的事情,就都不是自家的責(zé)任了。
不過這年頭出行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更別說從遼西一路去洛陽了。
別的不說,這年頭路上可不太平,老虎、狗熊、狼群,你以為會沒有嗎?盜匪、流賊、見財起意的當(dāng)?shù)赝霖斨骱缽?,那也是免不了的吧?而三兄弟雖然都是弓馬嫻熟,用公孫大娘的話說估計都已經(jīng)武力值七十以上了……可也不能讓他們?nèi)值苡H自一路擼過去???
那么有出門經(jīng)驗、有些勇力的家仆、賓客、侍衛(wèi)自然就少不了了。
但這還不沒完,一群大男人,一路上雖然說有亭驛可以歇腳住宿,但誰給洗衣服?誰給做飯?
所以,還得有侍女、丫鬟、廚娘。
而且,真要是仔細(xì)往下想,這年頭疫病這么厲害,忽然哪里就來了一場席卷了好幾個州的大疫,真放心用亭驛中誰都能用的那些鍋碗瓢勺?
于是,除了大量的財物、換洗衣物、書籍、兵器、干糧、禮物之外,竟然還少不了鍋碗瓢勺!
當(dāng)然,真要是窮人家出門,一個人,穿著草鞋、帶著干糧、背著一件換洗衣服和取暖的袍子或者被褥,幾千里地人家照樣能一路走過去。關(guān)鍵是,咱們公孫大娘這不是有錢嗎?這不是事到臨頭又心疼起了這個獨子了嗎?
而且,人家公孫瓚那邊也是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再加上太守陪嫁又那么豐厚,侯夫人自然也是一萬個不舍和一萬個張羅。
“可惜,可惜!”公孫大娘本來想吐槽自己是個百無一用文科生的,但一想到兒子此番也是要去當(dāng)文科生,所以話到嘴邊只能給改掉了。“我當(dāng)年怎么不是個工科狗呢?最起碼能造出來四輪馬車……那就舒坦多了?!?p> 公孫珣低頭不語,自家這位老娘,無論什么事只要干不成,那就一定要怪到人家什么什么工科生頭上,甚至還罵人家工科狗!挖什么石炭挖不出來這么罵,研究什么高效紡織機失敗也這么罵,燒什么水泥玻璃燒成糊糊還這么罵,如今馬車不合用照樣這么罵,好像人家工科狗就該會這些一樣……真不知道她對這個什么工科生到底有多大怨念?
按照自己問的結(jié)果來看,這個什么工科生、文科生、理科生,不就是像如今儒士中今文派、古文派之類區(qū)別嗎?何至于怨恨到這份上?
當(dāng)然了,二人此時心態(tài)不同其實也是有緣故的。
畢竟嘛,母子天性外加年齡閱歷的差距擺在這里。這個時候,公孫大娘就是一個當(dāng)娘的,一個勁的擔(dān)心這個擔(dān)心那個,而公孫珣則是第一次出遠門的年輕人,心里其實是對未來和遠方頗為期待的……所謂‘詩和遠方還有狗’嘛!這廝之前,也就是去遼西郡兩邊的右北平和遼東屬國轉(zhuǎn)悠過,最遠的一次也不過是摸到了漁陽郡邊上而已。
而洛陽,那可是全天下的中心!
“馬車太多了吧?”接下來,公孫珣果然像是后世的大學(xué)新生一樣愈發(fā)頭疼了起來?!斑@路上又那么難走?!?p> “又不要你趕車!”
“女婢能不能少一點?”
“衣食住行,沒有用慣的人不舒坦?!?p> “那也不能全是三韓和高句麗的女婢吧?母親好像一直以來都喜歡用這些地方的女奴?”
“三韓和高句麗的女婢忠心耿耿,而且以我的經(jīng)驗……三韓女奴伺候著,夜里說夢話背朝代更迭表都不怕的?!?p> “為什么金大姨也要跟我一塊去洛陽?!”
“你老娘我總得在你身邊安個眼線吧?”公孫大娘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難道等你回來后,要那些話都說不利索的小丫頭片子來回報你的一舉一動?”
“可金大姨是母親你的左膀右臂……”公孫珣無力苦勸道。
“那當(dāng)然?!惫珜O大娘聞言一聲哀嘆?!爱?dāng)年包括少女時代九個人在內(nèi),我可是從高句麗和三韓一口氣買了四五十號東夷女奴,然后親自調(diào)教的。從少女時代到皇冠團再到函數(shù)團,一個都不少。本來是想不離不棄,大家快快樂樂一家人,然后一直帶到墳里陪葬的。結(jié)果呢?病死的病死,叛逃的叛逃,最慘的還得數(shù)那兩個去柳城外商棧里核對賬目的,誰能想就遇到了鮮卑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也就是這少女時代有點氣運,九個人活下了八個,我一直都是當(dāng)成親姐妹對待的……”
“那就更應(yīng)該留下???”公孫珣這時候已經(jīng)懶得再去吐槽自己親娘給屬下親信賬房取小組名字的水平了,雖然他從小到大已經(jīng)不知道吐槽過多少回了。
而且這里多扯一句,這個少女時代能活下來八個,完全是因為她們是總賬房里的親信,常年跟著自家主母,當(dāng)然會有一個超高存活率;而那個所謂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本來就是專門負(fù)責(zé)秘密巡視查賬的,當(dāng)然會遇到各種危險;至于叛逃的,那是常駐在外地分號的各個組別,想當(dāng)年安利號還在幼年期,雖然有公孫氏的名號罩著,但終究威名不振,這些三韓女婢只學(xué)會了算賬又不懂得忠義二字,免不了被人用壯漢輕易色誘了幾個過去,好在自己親娘心黑手辣,直接回族里叫了幾十個令支的游俠,明火執(zhí)仗的騎馬過去,連那些個癟三一起都在床上給剁了……總之,種種事端,都是有緣由的,哪里來的狗屁氣運之說?!
“不行!”公孫大娘絲毫不顧周圍家人、賓客都快上百了,竟然眼淚漣漣了起來?!拔腋嬖V你吧,我也知道自己有點胡鬧??墒莾鹤幽氵@一走,估計少則兩年多則三年。而這年頭,連個信都不一定能準(zhǔn)點送得到,我哪里放心的下?你就讓為娘任性一回吧!”
話說到這份上,公孫珣還能如何?也只能半推半就,半是感動半是無奈的閉上了嘴。
就這樣,公孫珣自己十幾輛車子,幾十個牲口,外加十七八個武藝高強的騎馬伴當(dāng),個個一人三騎,已經(jīng)很嚇人了。而公孫越雖然家里窮,但是架不住公孫大娘早有準(zhǔn)備啊,竟然只是減半安排了各種事物、人手。等到公孫瓚那里也是七八輛車,十來個一人雙騎的伴當(dāng)再湊過來以后……好嘛,分明就是一只有軍隊護衛(wèi)的小型移民隊伍!
不是沒有長輩看不過眼,族里確實有位年長的前輩想上來說兩句的,但剛一開口就被公孫大娘給噴了回去:
“這算什么?!前年徐州的糜家往洛陽求官,帶了幾百輛車子,兩千多仆從上路!我們公孫氏下一代的精華就是他們?nèi)齻€了,去洛陽求學(xué),只帶百十來個人,已經(jīng)丟了公孫氏世代兩千石的威風(fēng)了好不好?!你兒子要是也有出息,也能去洛陽找大儒學(xué)經(jīng),我也照這個檔次給你來!有嗎?有嗎?!”
這位長輩既驚且羞,直接嚇得跑回家了,而這下子,就更沒人敢多嘴了。
然而,沒人多嘴的后果就是收拾的愈發(fā)利索了,等到了中午時分,連給三人送行的本地吏員、族中兄弟、城中朋友也全都一一話別了。咱們的公孫大娘凄凄切切,有心想多說些什么,但終于還是狠下心來,放自己的獨子往那亂糟糟的大漢朝政治中心去了……自己則被一群心腹侍女扶著回去補妝,順便清洗一下她那被眼淚打花的寶貝黑框眼鏡。
另一邊,兄弟三人也長出了一口氣,他們朝著這位公孫大娘離去的方位躬身一拜,就帶著如同一條長龍的隊伍徑直出了令支城。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在一個河道顯得極為陡峭的水流前面,車隊開始小心的從一處浮橋上通過。
趁著這個當(dāng)口,一位穿著體面的年長家人跳下車子,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走到勒馬駐足在河道旁三位少君身旁,大略的介紹起了附近的地理——這正是安利號中一位經(jīng)常往來鄴城與令支的老掌柜,是公孫大娘專門安排過來,準(zhǔn)備一路送到黃河邊上再回來的。
“三位公子不用擔(dān)心?!崩险乒裰钢矍傲鲃莺苊偷暮拥澜榻B道。“這條封大水(后世陡河、唐河,唐山市就是它沖出來的,此時還是海邊的沼澤地呢)乃是右北平郡和我們遼西郡的分界,大家是走慣了的。雖然水勢很急,但是河道狹窄,浮橋也是經(jīng)常修繕,斷然不會有問題的?!?p> “浮橋或許沒有問題?!彬T著一匹白馬的公孫瓚微微皺起了眉頭,然后暗暗握住了自己放在馬后的雙頭槊?!翱墒谴说鼐蜎]有別的問題嗎?”
“大公子是……什么意思?”老掌柜籠著袖子,完全不解其意。
“大兄的意思是,這附近盜匪多嗎?”公孫珣也是按住了自己的黑雕弓,不僅如此,周圍一些騎馬的伴當(dāng)與賓客,也都開始敏感而緊張的朝著河對面偏北方的一處密林里看了過去。
就在剛剛車隊開始過河的時候,那邊黑白相間的密林里,忽然飛起了一大群麻雀,儼然是林子里突兀的有了動靜。
“怎么可能?”老掌柜雖然沒看到麻雀,但也明白了眾人的意思,可他依舊連連搖頭?!按说貜奈从羞^盜匪!三位公子,你們不知道嗎?過了河,拐過那個林子,往上游走不到五里路,就是右北平郡治土垠城了,也是我們今晚安歇所在!而后面三十里,就是咱們的令支城,往南是大海,往北是固若金湯的盧龍塞。要說有盜匪,這天下哪里都能有盜匪,我也見識過不少,唯獨此處,我跟著主母做了快二十年生意,還真沒在此處見過盜匪……就是那個林子,都是日常土垠城中打柴燒炭的所在?!?p> 三兄弟也好,勒馬握刀的賓客們也罷,聞言各自松了一口氣。然后公孫越招呼了一聲,帶著七八個賓客,越過車子搶先過了封大水,并直接打馬朝著那處密林去了。
而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公孫越就領(lǐng)著人回來了,而且還多了兩騎。
公孫珣目力極好,一眼就認(rèn)出那兩騎中領(lǐng)頭的是位細(xì)髯鷹目的故人,這讓他既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于是,不待那邊一行人過來,公孫珣也直接越過車子,打馬上了浮橋,朝著對方迎了過去。
“少君!”那人看到公孫珣親自過來迎接,直接翻身下馬,就在雪地里捧著佩刀跪拜了下來?!绊n當(dāng)在此久候了。鄙人不才,唯有一把刀可用,勉強堪為爪牙。如今軍中不能用我,思前想后,不如隨一明主而走,不知道少君愿不愿意收留?”
公孫珣大喜過望。
“(韓)當(dāng)少從軍于盧龍塞,屢屢不得志,聞太祖求學(xué)于洛陽,乃先發(fā)于道左,途中相從之?!薄杜f燕書》.卷六十九.列傳第十九
榴彈怕水
ps:感謝夜血飄零和滿叔的飄紅……順便,北京難得雨夾雪……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