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打開,縷縷光暈如水紋,緩緩漫開。
整個鋪子大堂都浸潤在了珠光寶氣之中。
中年掌柜揉了揉眼睛,砸吧著嘴,不知所云。
只是一小堆金粉,雖說成色是要比市面上的純正不少,卻也絕非稀奇之物??刹恢獮楹危馐强匆谎?,便會覺得心神不寧。
這也怪不得他。神祇的金身乃是功德孕養(yǎng)而成,也算是天地造化,看似為金,卻是云泥之別。就算金身碎成粉末,絕大部分的神息都還給了天地,可蘊藏的氣運還在,凡夫庶子依舊會受其侵擾。
方才在河神廟,殺氣神息肆意,這股氣運受到壓制,并不明顯。一旦拿到市井之中,就如子夜燈火,極為刺眼。
所以沙冬兒才沒用尋常布匹,而是用影魅包好帶走,也是為了壓住這股氣運。若不是中年掌柜還有些武人功底,早就被氣運壓迫的胸膛焦悶,如至溽暑。
秦過江笑著和中年掌柜解釋道:“老齊,你是真有福氣。不僅喝了神仙酒,還看到了神仙遺尊?!?p> 他隨手撿出一段一寸長,小指粗細的“銀條”,晃了晃道:“這就是那龍王老爺?shù)凝埥??!?p> 中年掌柜被嚇了一跳,雙手合十,念念叨叨,依舊不知所云。
秦過江氣笑道:“都被剝皮抽筋了,你拜它還有屁用?”
中年掌柜抹了把冷汗,埋怨道:“你們這也太不厚道了。拿些我不認識的寶貝嚇唬我不說,還敢拿神仙老爺開玩笑。舉頭三尺有神明!就不怕神仙老爺找你們問罪嗎?”
忽的,一個兩丈高的藍臉漢子突兀的出現(xiàn)在中年掌柜身旁。他只得微微欠身,才免得磕到鋪子低矮的屋頂。
中年掌柜一屁股坐到地上,嚇得娃娃亂叫。
這不是掐頭山那尊泥塑神像嗎?
這么快就找來了!
中年掌柜跪地就要磕頭。
藍臉漢子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寒著臉說道:“禮佛拜神要誠心,你這廝每次來我府上,嘴上好話說盡,心里卻罵我不中用。我這此來就是要告訴你,想求財別找我,在家請個財神爺?shù)昧恕!?p> 他冷笑一聲,又說道:“要是家宅不寧,有了無妄之災(zāi),你也別來怪我!”
中年掌柜臉色慘白,一再作揖保證,下次入廟燒香,一定嘴誠心也誠。
藍臉漢子這才將他放下,嘴里嘀咕:“那老龍王不愧是正神,這些威嚇手段確實比尋常顯圣爽利不少。”
神火冷冷接口道:“死的也爽利?!?p> 藍臉漢子和神火打了幾次交道,倒也不怕了,嘿嘿笑道:“一時興起,與他玩笑罷了?!?p> 他拍了一把中年掌柜后背,把身板單薄的掌柜打的一個趔趄。
藍臉漢子正色道:“玩笑歸玩笑。不過你求財不施善,神明也不瞎,不會因為那點香火供奉就把大買賣都砸在你頭上的?!?p> 中年掌柜諾諾點頭。
韓風曉問道:“你怎么沒把韓妮帶回來?”
藍臉漢子說道:“小丫頭想和老周多待會。那條老龍死了,我也敢隨意些了。方圓百里都能照看到,不會出問題的。我還請了鬼將老弟,晚上去我那兒吃酒。都在一個地面上,原來沒機會親近,正好借著給新河神接風,大家都熱絡(luò)熱絡(luò)?!?p> 神火沒來由的問道:“南邊的段云峰算是寒鴉國第一山岳了吧?”
藍臉漢子畢恭畢敬的說道:“在這一洲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p> 神火微微點頭。
藍臉漢子喜上眉梢。
韓風曉看著二人打機鋒,寓意不明。
不過別人家的事,他并不關(guān)心。
藍臉漢子看著已經(jīng)攤開的那堆金身粉末,才想起來此行的目的。苦著臉說道:“三位神君祖宗,雖說我坐守此地,可終究不是個有敕封的正神。你們拿著河龍王的金身,這般招搖過市,讓我如何掩蓋氣機?”
韓風曉笑道:“其實我也正打算找你幫忙呢。我打算那這些金粉打做一支刀鞘,煉造時動靜可能要有點大,你看能不能幫著遮掩下?”
藍臉漢子表情稍有明朗,“這樣還好些,只要浴火再塑,氣運內(nèi)斂,便不會引起太大的山水晃動。”
他又厚著臉皮說道:“我看這金身碎物不少,相必一只刀鞘還有盈余。對于極為神君,這等散盡功德神息的雜物,用處不大。小神幫著掩蓋氣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能否賞給小神?”
韓風曉為難的說道:“本來是和掌柜的說好抵做工錢的?!?p> 藍臉漢子笑瞇瞇的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
不過他看向中年掌柜的眼神,可不像沒關(guān)系的樣子。
中年掌柜見是燙手的山芋,本就不敢收下,立馬借花獻佛,轉(zhuǎn)手送給了山神老爺。
秦過江終于發(fā)覺這位十幾年的老搭檔其實是個軟骨頭,仗著他的面子,和那些江湖兒郎談的風聲水起,對方勢頭稍大,便沒了脾氣,百依百順。
中年掌柜也沒辦法,他以前都是在與人打交道,哪和神祇做過生意。
韓風曉也不會真的讓秦過江白忙活。
在商言商,只有多賺少賺,卻不能一方占盡便宜,讓別人吃虧賠本。
他拿出從河龍王那邊斬獲的兩把飛刀,遞給獨臂漢子。
秦過江也不多言,直接把刀藏入懷中,說道:“韓老弟,你這刀鞘著實要費些心力,一旬后來取吧。”
接下來便是些尋常小事。
秦過江不通神道法門,便請教了兩柄法寶飛刀的使用之法。凡夫俗子雖然也能使用法寶,不過想要讓其認主,運用自由都是難事。其中還要涉及法寶的溫養(yǎng)等諸多事情。
好在藍臉大漢精通此道。他剛好還要在此遮蓋鍛造期間的氣機涌動,正好為秦過江解惑。
秦過江雖然并未踏及神道,但是山巒二重的品階并不比四五階的神修落下多少。藍臉漢子剛好也是煉體法門,又同為酒徒,相處很是融洽。
周掌柜做了新進河神,那家客棧便無人照料了。韓風曉和中年掌柜說好,由他先代為打理。等到河神廟修繕完成,塑了神像,他再去與周掌柜商量獲利和分成。
鑄造刀鞘期間,韓風曉幾人還是住在客棧里。晚些,藍臉漢子也把韓妮送了回來。神火和小妮子很親近,倆人幾乎是形影不離。
山神朱樹,也就是藍臉漢子最為忙碌。他一連七日顯圣,化出十幾丈高的虛像,對著天石鎮(zhèn)百姓講述了河神廟的變故。
當然不能實話實說,只能講是天官下界,懲戒了河神龍王。又說周老頭行善積德,天官賞識,立為了新河神,日后山水一家,定會風調(diào)雨順,造福百姓。
假話是假話,不過百姓就信這些。
其實朱樹剛開始還有些惴惴不安,生怕神庭察覺,會一個天雷砸下,把他打得稀巴爛。不過那些天官老爺似乎也沒把一個河龍王的死當回事,日復(fù)一日,相安無事。
朱樹膽子也越來越大,后來還跑到了城隍廟,拜訪了一下本地的城隍老爺。當然這也少不了大髯鬼將的牽頭引線。
天石鎮(zhèn)城隍爺原本也是位文壇領(lǐng)袖,深得皇帝賞識,不過官場不順,品職不高,死后才當了一個鎮(zhèn)的城隍。連郡城隍都沒坐上。
他生前最瞧不過那些官場的蠅狗算計,死后也沒逃掉這些??偸鞘艿胶育埻醯钠蹓海揪鸵还勺訍灮?。那條老龍被人宰了,開懷的不得了。對于兩個山水野神更有同命相連之感,便也幫著敷衍地府。
都是為了天石鎮(zhèn)的百姓,那些禮制規(guī)矩反而可以放一放。
隨后幾位神祇聯(lián)袂顯圣,一起拜訪了縣太爺。
本來天石鎮(zhèn)是歸南邊的路西郡管的,像神廟被毀,新神封立這種大事,一定要先上報郡守府,在一層層報到京畿。若是山水正神,還需皇帝親自焚表告天。神庭封正神祇后,再通過百國聯(lián)盟告知君王,一層層下派,才可建造神廟,塑立金身。
真要按照這些禮制,沒個三五年都看不到頭,無人管理的山水氣脈,只能任憑一些精魅占據(jù),等到正神姍姍來遲,趕走精魅,才算有主。期間的洪澇只能由著百姓自己受苦。
封途洲是在偏遠,神庭也不愿多費心思。除了像那段云峰一般的主要山岳走了全部禮制,其余小山小河,不是些百姓私立的淫祠,便是某個天官下界,隨意封正的。還有一些則是判官抓壯丁一半拎了些精魅,仍在山水中維護地脈,連神廟都沒有。
天石鎮(zhèn)名為鎮(zhèn),卻是縣制。管轄本地的縣太爺是個年近花甲的老進士,等著補官缺就熬白了頭,好容易當了個縣太爺,又遇上了個霸道的河神,掌控著一方水運,比他還像個老爺。
縣太爺受了五年夾板氣,敢怒不敢言。不但時常擺宴席,討好河龍王,還得替他辦些臟手活,多有民怨,也害的他一直沒有升遷的機會。
縣太爺是父母官,照顧不好百姓自然是罪不容是。城隍爺早就看不過去,這次現(xiàn)身把他罵的狗血噴頭,還告訴他,種種罪行早已記錄在冊,死后到了陰間,一樁樁一件件都要清算。
縣太爺連聲求饒。
朱樹見火候剛好,便凌然說了些場面話。讓他好好為官,造福百姓,將功補過。順便提了一句河神廟的修繕事宜。
縣太爺便一口答應(yīng)。衙署出錢,河神廟先修著。備報慢慢等便是。
本來很費功夫的事情,反而簡單起來。
不過畢竟是私立的淫祠,又沒有朝廷的撥銀,自然不能立金身,只能塑個泥身。也不能立龍王的神位,只能立個“淺岸河君”的牌位。
朱樹還和周老頭商量了一下,在他的神位旁立了兩個小牌位,一個是“落火神君之神位”,一個是“斬惡神君之神位”。真君天君都是神庭有主的天官,不能寫。至于名號更不敢寫上去,真有哪個下界的天官看到更是麻煩。
其實給活人立生祠,講究頗多,弄不好反而會則損氣運。不過韓風曉和神火都是神修,叫做神君也不為過,吃些香火功德,更容易砥礪神道。至于沙冬兒的牌位,朱樹糾結(jié)了好一陣,還是決定不立了。一個靠殺神祇增長品階的神修,還是別惹上關(guān)系,省的日后麻煩。
在天石鎮(zhèn)呆了十幾天,秦過江終于做好了刀鞘。
他應(yīng)韓風曉的要求,刀削內(nèi)外兩層鑄造,金粉熔煉后灌為內(nèi)膽,纏上龍筋,在用鐵水澆上一層。看上去并不顯眼。插入短刀后,刀刃的銳氣與刀鞘的氣運相輔相成,自成一方天地。
這天清晨,韓風曉收拾好行裝,一柄套在素面刀鞘里的單刀懸于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