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南穿著一身石藍色西裝,襯衫領(lǐng)口處的一枚紐扣散開,紅絲絨領(lǐng)帶松松地繞在脖頸上。配上他那張英秀的臉,平添了幾分風流香艷。
沈君南手里擺弄著細口青瓷瓶里含苞的花,一雙桃花眼里閃動笑意:“你看我這身打扮如何?”
“襯你?!标懝D端坐在一旁,瞥過沈君南孔雀一般的姿態(tài)。
“可惜我沒有流連花叢的習性,否則怕是要揉碎一地芳心。”沈君南繼續(xù)撥弄著瓶中花,半晌覺出這簡短回答里的味來,忿然道,“陸笵,我可是犧牲了自己來幫你。”
茶樓里的伙計重新?lián)Q了壺熱茗,又委婉地收走了被沈君南蹂躪得形容蕭索的花枝?;ò曷淞艘蛔?,像是被風雨不留情面地摧殘過。
姚碧凝從屏風后面走出來,一張濃妝昳麗的面容被松松綰起的烏發(fā)襯得愈加艷美。偏生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靈動澄澈,又透著幾分不諳世事的風情。
茶樓里沒有鏡子,她任著妝娘溫柔地涂抹脂粉,全然不知自己妝成后的模樣。
碧凝試探地看向陸笵,卻沒有得到答復,正覺得自己也許不適合這樣的妝容,卻聽到沈君南有些夸張的贊嘆:“我敢說,以姚小姐的姿容,完全可以把那滿堂子的粉黛全比下去!”
妝娘自知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問,替碧凝撥了撥碎發(fā),露出光潔瑩潤的額頭:“這位小姐生得好,在北平城里也尋不出幾個這樣脫俗的佳人來?!?p> “晚上行動的時候,護好自己。”陸笵蹙眉看一眼碧凝身上開衩的旗袍,能夠隱約看到那一段白皙的肌膚,“北平夜里風涼,還是穿件外衣得當?!?p> “從這里再回去拿一趟衣服,恐怕會誤了時間?!币Ρ棠妓髦肪€,搖了搖頭,“也不是很冷,就這樣去吧?!?p> “姚小姐,我先前看到旁邊不遠處就有家成衣鋪,咱們現(xiàn)在順路買也來得及?!鄙蚓献匀活I(lǐng)會了陸笵的顧慮,狀似無意地開口補充。
白日里不起眼的巷弄,此時被一盞盞鮫紗紅燈籠點綴,往幽深處指引。這時間夜幕降臨,城里其他地界兒漸漸地空了,此處卻聚集著愈來愈多的人群。
仿佛這最尋常不過的胡同,與整座北平的晝夜顛倒過來,在千家萬戶熄燈閉門的時刻,才剛剛蘇醒。
汽車前面兩道燈光照到前頭的錦袍醉漢,碧凝靜靜地望著前方,今夜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這是一座頗為雅致的院落。花窗,繡樓,月洞門。夜里輕紗燈影,雖看不太分明,也能體會到這里效仿江南的精致。
院門處不設牌匾,直到廳堂前,才看那四扇雕花門上方的隸書大字——謝堂春。
“沈四少,您來一趟可不容易?!毙由赖哪凶恿⒃陂T邊,手中一頂上好的禮帽,衣著雖用料講究卻樣式古板。
沈君南將手懶懶地搭在碧凝肩上,在外人看來一副眠花宿柳的樣子,實則不過恰到好處地挨著她絳紫色的外衣:“林兄盛情相邀,我既然人在北平,自然沒有不來的道理?!?p> “沈四少親厚,今日能夠一聚,是林某的榮幸?!毙履凶永事曇恍?,多次被沈君南拒之不理的前事只字不提。
“喲,沈四少來了,都在等著您呢?!被ㄖy顫的半老徐娘迎出來,抹了極重的香粉,湊到沈君南身畔。
碧凝一聽到這諂媚的聲音,便知道她就是那位山石后頭的田媽媽了。香粉被夜風一吹,嗆得碧凝鼻尖微癢,不禁打了個噴嚏。
田媽媽的注意力早就移到碧凝身上,盡管此處光線昏暗,閱人無數(shù)的經(jīng)歷讓她輕而易舉地看出了碧凝不俗的姿容:“沈四少,咱們堂子里的姑娘都是頂好的,您這是……”
“阿凝,夜里風涼,讓你再多穿些又不肯?!鄙蚓仙焓痔嬉Ρ棠瞪贤庖骂I(lǐng)口處的紐扣,語聲溫和關(guān)切。
姚碧凝本有些不適應,一想到今夜的目標,只當自己在臺上演一出話劇,垂首一笑,字音咬得溫軟:“我都聽四少的,這不是已經(jīng)加了外衣?!?p> 田媽媽見沈君南如此溫存,也不敢再打碧凝的主意,引著人往里頭去了。
這一桌花酒擺得心思各異,來赴宴的沒一個真有花間醉臥的閑情,無非是借著這個機緣和這位津城新貴熟絡一番。精明的商人大都早就看清了局勢,現(xiàn)下北平的生意,幾乎沒有不和津城掛上關(guān)聯(lián)的。
沈君南偶爾提兩句生意場上的話,大多將心思放在箏聲胡琴或是行酒令上,宴飲之間吊足了這些商人的胃口。
原本姚碧凝一出現(xiàn),濃妝背后的清華氣質(zhì)就已經(jīng)把滿屋子的鶯鶯燕燕壓了下去,但注意到沈君南明顯的在意和回護,沒有人敢將目光多停留幾分。
故而到姚碧凝聲稱不滿席間煙熏霧繞,要到庭院里透透風時,聽到沈君南應了,也就沒有任何人再去留心她的動向。
四月夜里的風果然還是涼的,姚碧凝走在庭院里,心中贊許陸笵讓她加件外衣的提議。謝堂春其實并不大,但姑娘們和田媽媽此時都在前廳,這后院繡樓便顯得有些空曠了。
姚碧凝的目光環(huán)視周遭,發(fā)現(xiàn)繡樓有一間房里仍舊亮著燈。她走近了凝神去看,果然在軒窗下懸著一串鈴鐺。風吹過時碰撞出清脆聲響。
她推開繡樓的門,踩著咯吱作響的木質(zhì)樓梯往那間亮燈的屋子去。
“憐香?”碧凝站在門外,朝里面低低一喚。
門閂很快打開,縫里露出一雙尚顯稚嫩的眼睛:“你是瑾娘說的姐姐嗎?”
“對,我是?!币Ρ棠娝s的模樣,像是十分怕人,聲音放得柔而緩慢。
憐香將門推開,拉了碧凝進屋,又很快將門閂落下,豆大的淚珠滾燙地落下來:“姐姐,他們會不會知道我收下了金珠?”
“別怕,現(xiàn)在他們都在前廳,暫時不會過來?!币Ρ棠龥]有想到憐香竟會是個眉眼都尚未長開的小姑娘,看起來似乎比舒敏還要小些。